第114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4644 字 2022-08-24

其实沈韩烟虽说知道当初北堂迦被北堂戎渡自墓室中移出,存于永芳宫内,但因北堂戎渡不喜欢其他人打扰北堂迦,因此除了平日里洒扫清洁的宫人以及照顾周围花木的人手之外,并没有谁靠近,连沈韩烟也不曾真正进去看过,于是当他推开殿门之后,眼见里面奢华以极的布置,一时之间,也不免微微惊讶,心知北堂戎渡对于北堂迦的情分之深,旁人万万难及。

沈韩烟跨入殿中,同时就听见梁上风铃清脆而响,他往四下看了看,却只见帷幕层层,风过处,如波如浪,深幽而辽静,并不见人影,沈韩烟一时不由得便往里面走去,漫无目的地寻觅了片刻,在转过一架玉照屏时,脚步忽然一顿,自是看见了珠帘后的北堂迦,因着光线柔和,那容颜上的神情也平静宁和得好似一潭秋水一般,是久远的美好不逝。沈韩烟迟疑了一瞬,便缓缓走过去,准备去上一柱香,但手指还没有碰到长香,目光便不经意间被旁边小案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只见上面平铺着一张写满墨字的海棠笺,用砚台压住了一角,沈韩烟随手移开砚台,知道这应该是北堂戎渡写的祭文,于是就将那海棠笺拿了起来,凝目去看。

周围显得异常空寂,缈缈的白烟缭绕在殿内,不同寻常地静默,原本沈韩烟刚读那笺上的内容时,还没有什么,但渐渐地,青年的手指却开始微微发凉,就像是身处寒冬之中一样,浑身几不可觉地轻颤,神情剧变,心跳促如鼓点,到了最后,甚至整个人都开始僵硬在了那里,周身如置冰窖,心惊肉跳得厉害,良久,只见沈韩烟拿着祭文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神中有几分恍惚与怔怔,唇边却缓缓溢出一缕苦笑——原来是她,竟然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北堂,你怎么会。

那上面的字迹是再熟悉不过的,只不过一笔一划间看得出十分沉重而细致,与往日截然不同,显然当时心境复杂难言,而文中所用的词藻,不过是朴实无华而已,并无多少堆砌,然而字里行间无不透出情真意切,心念缱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语中用情如斯,但是,这偏偏根本不应该是身为人子的北堂戎渡,为亲生母亲北堂迦写祭文时所用,更不必说里面那‘愿为良人,结两相恩爱之好’的语句,分明就不可能是单纯对母亲的口吻,更何况满篇所言,字字皆恸,轻易便能看出其中爱挽恋痛之意,与其说这祭文是儿子为母亲所写,不如说,是惜悼心爱之人才是!

沈韩烟的一颗心骤然便沉到了谷底,冷冷凉意自指尖上一点一点地漫起,几乎动弹不得,他仿佛有些怕自己没有看清楚一样,重新将那笺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又重新用力读了一遍,可那些字迹却是真真切切,一丝一毫也做不得假。沈韩烟的心跳越发急促,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炸开来,不得不大口喘息着……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态,险些不能控制自己。

只怕无论换了谁,都不可能还无动于衷……沈韩烟的手渐渐松开,那张祭文便无声自他手里滑落了下去,轻飘飘落在地上,沈韩烟身子一凛,急忙将海棠笺拾起,重新放回案上,摆到原处,用砚台压住一角,恢复得和之前一样,做完这一切,他突然只觉得身上的力气好象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一般,四肢百骸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一毫劲道,对于北堂戎渡是否心中另有旁人,他其实并不是太过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个人,怎么能是北堂戎渡的亲生母亲北堂迦!

原来北堂戎渡一直以来,对北堂迦的感情,并不仅仅只是母子而已,难怪,难怪……沈韩烟只觉得喉间干涩,指尖也几不自觉地微颤起来,一时甚至有些克制不住,就仿佛浑身上下都被某种寒气缓缓包围其中,忙用手失力般按在面前的案间,好象是想以此支撑住身体——这石破天惊的真相,简直令人喘不过气来,世事难测,不过如此,他并不嫉恨北堂迦,但这不容于世的伦常悖逆之事,他万万不愿意让北堂戎渡沾染上半分……思及至此,沈韩烟却又突然想到一事,北堂戎渡将祭文就放在此处,不曾焚去,必然是临时有事离开,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而这个决不能宣诸于口的巨大秘密,他万万不能让北堂戎渡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

想到这里,沈韩烟定一定心神,迅速将四周扫视一遍,直到确定与之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动之后,便立时离开了永芳宫,他走后不过刚刚半盏茶的工夫,北堂戎渡就已重新返回,身后跟着手捧衣物的翠屏,两人进到殿中后,北堂戎渡先是直接焚烧了那张祭文,以做祭悼,然后才吩咐翠屏为北堂迦换上崭新的宫装,其后又再次祭拜了一番,这才终于步出了永芳宫。

北堂戎渡回到自己宫中之后,将衣物换下,又记起自己昨天已经答应过北堂尊越今日还会再过去,于是便吩咐人去备车驾,又带了一食盒的点心等物,这才乘车出宫,徐徐前往大内。

由于昨日才下过了雨,因此空气十分清新,沁人心脾,北堂戎渡进到乾英宫,便见北堂尊越身上松松披着一件青白的外衫,半露着结实的胸膛,似乎才刚刚起来不久,正倚在阔大的九龙榻上,神情懒散,见了北堂戎渡进来,便微微眯起了一双凤目,轻笑道:“……你倒来得挺早。”

窗外积存在芭蕉叶上的雨水不时倾泄于地,带起水声,北堂戎渡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一旁,自己坐在床边,细细端详着父亲的气色,一面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么……呐,吃饭了没?”北堂尊越没答话,目光只在北堂戎渡带来的食盒上一扫而过,漫不经心地问道:“拿的什么东西?”北堂戎渡见他问起来,便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吃食:“我宫里的厨子做点心的手艺还挺不错的,所以我就拿了一些过来,给你尝尝。”说着,自里面一样一样地取出食物,但北堂尊越眼看着面前各色精致的吃食,却只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本王没什么胃口……”北堂戎渡闻言,不觉皱眉道:“这样啊……怎么,还很难受么?不过你也总不能不吃东西罢。”北堂尊越神情懒懒地看着他,道:“说了没胃口,怎么这么罗嗦。”北堂戎渡自己舀了一勺玫瑰蒸酪送进嘴里,一面用手摸了摸鼻子,哂道:“你怎么好象小孩儿一样,还要人劝着求着吃饭……”话一出口,自觉失言,不由得便笑了,北堂尊越听他这么说,遂一挑眉,既而毫不客气地道:“怎么?……好,那就你自己亲自动手,伺候本王进膳!”北堂戎渡一听,刚想习惯性地和父亲打打嘴仗,但转念一想,却又把反驳的话咽回了肚去,笑道:“好罢,你做大爷,我做小厮,全是我动手,你只管张着嘴,让我好好伺候着你还不行?”说着,把袖子挽了一挽,亲手舀了一勺浓浓的木薯奶羹,道:“喏,张嘴。”北堂尊越睨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却果然微微张开了嘴,接住了递到面前的食物,悠闲享受着北堂戎渡的服侍,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手上的动作却是更殷勤了几分。

一时北堂尊越用过点心,两人便并肩坐在一起,北堂戎渡用手缠住男人的一缕黑发在指间把玩着,口中道:“嗳,你躺一下,我给你换换药。”

一百九十八.冷却多情弦

北堂戎渡用手缠住男人的一缕黑发在指间把玩着,口中道:“嗳,你躺一下,我给你换换药。”北堂尊越闻言看了看他,没说好还是不好,面上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正当北堂戎渡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北堂尊越却已经动了动身子,伏在榻上,宽阔的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北堂戎渡取了药,然后就动手去解他父亲的腰带,将那衣摆撩起,把黑色的绸裤慢慢往下褪,既而忽然含笑看着那满目的白,眼如凝波,声音中混着打趣味道的笑意,轻描淡写地撇一撇嘴,说道:“呐,除了我之外,大概没什么人脱过你的裤子罢。”北堂尊越皱了一下英挺的眉宇,懒洋洋地说道:“你的废话向来都不少……不是说要上药吗,那你还不快点儿。”

北堂戎渡悠悠一笑,犹豫了一瞬,右手却在男人结实绝白的臀上轻轻滑过,也不知道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只耸一耸眉心,笑嘻嘻地体味着手下那细腻光滑的肌理,忽然就想起那天下午帐中结实的身体,粘腻火烫的汗水以及不知道究竟是谁强迫谁的翻云覆雨,不觉说道:“爹,我突然发现,你的这副皮囊长得还真是不赖,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北堂尊越听了少年的话,却是吃不准这到底是调情还是无心之言,因此一时竟是没有马上应声,北堂戎渡见了,一双眸子如同水波潋滟,居然有几分悻悻,但忽然间却又‘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菲薄的嘴角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弯得有些柔和了,长眉略挑,轻轻歪了一下头,继续道:“哎,你知道么,有人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父子则是上辈子的仇人……”刚说到这里,北堂尊越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侧过脸朝身后看去,刀削般的鲜明五官看起来越发俊美,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眸亦显得狭长,明显不耐烦地嘲笑道:“胡说八道,你和本王上辈子是仇人?……是情人还差不多。”

北堂戎渡嗤嗤一笑,唇角似乎抿出了一丝柔和的弧度,佯作嗔怒地道:“情人?你听清楚了我刚才的话没,那是女儿好不好?我又不是。”北堂尊越的眉略为上挑,语气却颇有些斩钉截铁的意味,十分自傲地慢悠悠开口说道:“你明明是本王的情人,那么,大概就是你当年投错胎了,本来应该是女的,却错投了男胎。”北堂戎渡双眸幽深如潭,眼内似乎缓缓浮现出几分弥足珍贵的惘然,口中却低声笑道:“扯淡……谁说你和我不是仇人的?我来给你做儿子,说不定就是来和你讨债的……不过这也不一定,因为我上辈子的时候,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