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池却又开口:“吴律师待会儿有没有时间?我请您吃个饭,再咨询一些问题。”

吴律师忙不迭地答应,这时间她当然是有的。

至于还住在医院的李长安,傅金池这个做侄子的,也去亲自探望过一次。

那时李长安已经出了ICU,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老头躺在病床上,避免不了说话含糊、动作困难的后遗症,傅金池将果篮放在病床床头,凝视了她一会儿。

到底有血缘关系,这竟让她回忆起几分傅之章住院那会儿的光景,都多少年了。

李长安住的病房很高级,两个护工照料,只是没有半个家人陪同。要说傅晓羽,目前是被送去强戒了,还没出来,而她老婆又一颗心扑在儿子身上,对其她万事都不管不顾。

如今李长安才不到六十,尚算年轻,罹患脑溢血的预后会好一些。换言之,良好的护理加上自身的努力,可能会给她带来相当程度的康复。

不过可惜的是,在这之前,英瀚集团董事会刚刚还有人提名推举她为董事长。

这件事不管原来有几分可信度,以后大概就不了了之了。

傅金池甚至生出了些廉价的同情。

她坐下来,给李长安削了个苹果:“三叔现在什么都不用急,好好养病,自己身体才是第一位的。什么子孙福老来伴,也未必靠得住是不是?您说您这操劳半辈子,挣了那么多钱,不趁活着的时候自己享受,老了以后还能留给谁?留给傅晓羽这个不成器的?还有用吗?”

李长安语言表达能力受限,听这不阴不阳的一通话,也只能用无力的眼神狠狠瞪她。

傅金池心平气和,那态度令外面的护工亦未发现不妥,只当作是一般小辈前来探病。

傅金池翘着嘴角,手上不疾不徐:“不过看您现在这样子,倒是提醒了我,趁健康能动弹的时候,还是要给自己多积点儿德,省得以后躺在病床上时,身边连个掉眼泪的都没有。”

“好歹叔侄一场,还是祝您长命百岁吧,毕竟以后您这不中用的老婆孩子,可都指望您一个人了。”

一整条长而完整的苹果皮落进垃圾桶,傅金池把那个削得很完美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也不管病人能不能吃:“我自己家里还有人需要照顾呢,我得赶回去伺候,就不多留了。”

她把水果刀扔回桌上,自顾自按了免洗酒精擦手,像要把所有晦气的病气洗掉。

拉开病房的门之前,傅金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了,我还没告诉您是谁对吧?就是小严 别吃惊,就是您想的那个,你们不都觉得她死了吗?我后来找着她了。”

李长安的确瞪大了眼,口中呜噜呜噜讲不出话。

傅金池笑起来:“觉得闹鬼了是不是?她还好好的,至少比您好。您该谢谢老天保佑人家,要不然,咱们现在一个也别好过。以前傅晓羽干过的好事儿,还在我这押着呢。我要是不高兴,说不定什么时候要翻出来算旧账的。所以回头三叔要是能好起来,记得多祝我们几声百年好合。”

说罢,傅金池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走出医院大楼,她忍不住露出愉悦至极的微笑,甚至上车之后,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在病房里说出那些话时,傅金池不否认自己是个记仇的人。但此时这笑却已不是为着幸灾乐祸或者别的什么,好像单纯是因为想到严子书好好的 觉得开心罢了。

七十六、

“之前英瀚的代理总裁被傅三叔那派的人把持着,两边都想重新洗牌,不过那个傅家乐,你有印象没,就是那个胖子,其实也没比傅为山强到哪去,照目前的情况……”

傅金池霸占了严子书在落地窗前的躺椅,却拉着严子书坐在自己腿上。严子书要起身,她又不肯放手,就像揪着只猫不让它逃跑:“不想再听听吗?你老东家的现状。”

“我看是你得意忘形吧。”严子书扬了扬眉毛,“你指望那么大一个公司能就地破产么?”

“我以前觉得我耗到那一天。”傅金池说,“我现在肯定是老了,想法都变温和了。”

“不过英瀚这种上市集团,家族企业该有的弊病它都有,隐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严子书想了想,正色道,“其实这次本来是个机会,如果能引入现代经理人制度,改革一下是件好事,不然不管换谁上,把心思都不放在正道上,以后几年走下坡路是挡不住的。”

“你还当真呢。恐怕她们可不舍得,鬣狗是改不了当鬣狗的。”傅金池微微眯着眼,“算了,反正我已经不是股东了。你说我以后金盆洗手好不好?”

最后一句玩笑意味明显,严子书总算在扶手上找到一个能坐稳的姿势,闻言,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只是成熟了,能够放下过去往前看,恭喜你进入了新的人生境界。”

傅金池是个不吃亏的人。年少时她受过的委屈,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对方十倍百倍还报回来。但其实,十倍百倍又要怎么算呢?又或者,一报还一报够不够?什么时候可以画上句号?

严子书从不去慷她之慨,在这点上,只要傅金池不推开她,她情愿默默看着并陪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