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严子书看来,傅三叔这样一边把无利不早起写在脸上,一边还可以做出副施恩布德的嘴脸,这也挺好笑的。只是表面上,他总是要配合地装一下知恩图报的样子。

不知是严子书演技逼真还是过于自信,傅三叔倒不怀疑他真的想通来投诚了。

严子书对这种老狐狸的心理把握也很精准,他越是拖了这么久,才期期艾艾地点头,才越显得经过深思熟虑。反而若是傅三叔一提,他就立刻同意,老东西倒不知要怎么疑神疑鬼。

也因此在一般人来看,严子书是在外头无路可走,又不得不勉强回来的。既如此,如果还想在公司站稳脚跟,那的确是很难。

不仅他不再得到老板信任,之前的项目和职位也都被别人接手了。这个处境,想都不用想,除了跟着傅三叔一派人马站队,几乎没有更好的出路。

别人职场走上坡路他走下坡路,从老板心腹到跟反派勾结,东窗事发又不得不站队苟存。

可以,这个戏份听起来都很炮灰。

*

严子书连重新办入职手续,都是在傅三叔安排下,趁傅为山在临市出差的时候办的。

好像不直接面对面起冲突,能给彼此多保全一点面子似的,实际上并没有,尴尬还是一样尴尬。至于岗位,傅三叔说“还和原来一样”,其实也是吹嘘,现任总助又不会因此退位让贤,所以严子书还是给安插在了他熟悉的秘书处,但是从普通文秘干起。

这比起帮人,似乎倒是羞辱人还差不多。

傅为山离开一周,这一周,严子书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处理各种令人脸酸的人际关系上。

比如,从前整个秘书处都在他管辖范围,现在,原本平起平坐的Helen成了他上司,谁的话都要听的小秘书Amy成了他平级,甚至于在工作间隙,他还要应对Ben那种“你回来混成这样我还能跳槽吗”的为彼此的职业前景忧心忡忡的眼神。

Helen仍旧客气,跟他说话却小心翼翼,连玩笑都不太敢开,仿佛在观察严子书的态度,怕刺痛他的自尊心。而秘书处倒还算好的了。

人一旦往下走,到公司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承受这种地位落差带来的心理压力。都别说有多少以前看不惯严子书的人,会专门过来踩一脚的,以前跟他客客气气、口中喊“严总”的人,现在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也都换了一副面孔。

想来,高处和低处的风景,是天然不一样的。

你再宠辱不惊,别人还是会看你可怜。

新提拔的那位姓何的总助也很有意思,一边暗暗忌惮严子书会不会威胁自己的位子,仔细想想,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一边又要来跟他请教很多搞不掂的问题,还表现得趾高气昂的。

严子书喊他“何总”,他管严子书喊“喂”,态度相当地眼高于顶。

然则严子书自忖,正常的离职和调动本该做好交接,他当初确实没跟下一任做过交接,只留下个工作表格,这也不太妥当,也就不管何总助态度怎样,总之把该讲的都跟对方讲了。

Ben看了都觉得很不平,私下又说:“你这回来好像还不如不回来,明明公司也有更合适的岗位,不用这样给你降职的,也不知是谁的意思。看吧,什么妖魔鬼怪都出现了。还有,那个姓何的自己都不行,横什么横啊?”

严子书倒是就想随便干干,所以也不在意那么多。而且他意外发觉,到了下班时间就可以走人的感觉还不错,但嘴上倒不能那么说,便道:“宁忍一时之气,不受一世之屈。人生本来就是有起有落的,落下来的时候就要会低头,才能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是这样吗?”

Ben仍不免感慨:“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表现得越友好,别人越欺负你落魄啊。”

严子书开玩笑:“行了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到午休时间,严子书一个人躲去天台抽烟。

这天楼顶上本来还有某个部门的三四员工,趁着天气好,在小花坛前嘻嘻哈哈拍合影,看到他来,便也无心再拍下去,很快撤退了,好像有意孤立似的,把地方留给了他一个人。

严子书只作不见,施施然走到栏杆边掏打火机。

他最近身上萦绕的淡淡烟味,似乎更佐证了无言的落魄。

实则他在回到公司之前便抽得很凶了。不抽是不抽,一旦开始,又停不下来。

因为送走了一只狗,搞得戒了的烟都复吸起来了,严子书自认,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然而人的情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有的人平时看着冷血无情,也偶尔会为了一点小事彻底破防。他短时间内摆脱不了烟草的安抚,决定放纵一次,把家里的存货抽完,就再也不购入了。

凭栏远眺,以手遮了遮风,正要点起第二支,有人从后边过来:“不是不抽烟吗?”

严子书回头看一眼来人,笑了:“不是不想理我吗?”

傅金池走过来,也靠在栏杆边上,目光却很冷:“你真是有本事,居然还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