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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行坐在破旧的小汽车上,听着耳畔车窗晃动的哐哐声,同样惊叹于朱启臣的节省。昨天朱启臣带着他在永安百货大楼消费眼睛都不眨一下,让他以为朱先生有花不完的钞票,没想到此人对自己如此之抠门。难道他也像大明朝廷的一些大臣一样,故意穿打补丁的官服以示清廉?

但他不知道的是,朱启臣为他花钱时是咬着牙的,一切都是为了包装为了投资。不过这钱花得也值,没想到这小子当真合上平冈眼缘,不用自己费心运作就击败一票优秀人才轻松拿下职位。

“格趟去的叫振财纺织厂,晓得?”朱启臣边开车边道。

“你之前没告诉我是为日本人做事。”

朱启臣答非所问,“在上海有三十一家纺织厂,其中有二十二家设在租界外,我们要争取一家一家都谈下来,争取合营……哦,现在已经接收几家了。”

史行叹口气,知道朱启臣是不会回答他了,他探头朝后望,小汽车后跟了四辆军用卡车。车上有日本便衣,史行知道。

小汽车穿过租界,沿着苏州河向西行驶,天光穿过雾气落到浑浊的水面上。苏州河仿若苍老衰弱的姆妈,任天光怎样照耀,青白的脸面也无法重返红润,身畔的叫骂声仿佛为这位“姆妈”添了一股躁动,水面漾起浊物起起伏伏。

小汽车和卡车并不能体会这位“姆妈”的这股怒气,迅速驶过,扬起一片沙尘。

隔着稀疏树林,芦苇丛中,风来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卡车轮子溅起的一小块碎石奇迹般地穿过小树间隙,穿过芦苇幸运地落到风来头上。

风来转头怒骂:“谁他娘的——”他的目光穿透枯黄的芦苇看到日本宪兵常坐的军用卡车,声音卡了壳。待汽车走远,他转过头看着对峙的苏北帮粪工和打手,“他娘的还打不打了!爷屁股都麻了!”

苏北帮的人都是身材精瘦的汉子,他们拿着粪勺看着对峙的人,无不生出想逃的冲动。无他,这人他的也太多了。他们对面不过两米,密密麻麻地站着些青壮男人,足有百人之多。从这些男人消瘦的脸颊,恶狠狠的眼神,打满补丁的衣衫可以推断,这些都是难民。难民意味什么?意味着他们为了口吃的命可以不要,古代五胡乱华时难民们可以易子而食。现今虽然没到那个份上,但这为屎而即将发生的征战是必会影响双方各自的饭碗。

苏北帮领头的打手扫过那难民们手中的粪勺、粪钩、木棒、铁锨、锄头……心中挣扎。打不过的,自己只有二十几号人。但如果己方退缩粪道必将丢掉,那么迎接自己的……他这边还在犹犹豫豫,一块大石兜头向他飞来,与脑袋进行了亲密接触,脑瓜顶瞬间冒血。

扔出第一石的是风来,他吹响号角,大吼:“揍他们,为兄弟报仇!”

第20章 chapter20

“报仇!”难民们齐声吼道。他们一直在等领袖风来的命令,粪勺和武器早就饥渴难耐了!尤其是其中的粪工,他们遭这帮人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见天挨揍,何况昨天还把兄弟们打得头破血流。

难民里,瘦成竹竿的小眼粪工最先应声冲出去,挥舞粪勺抡向苏北帮的领头打手。小眼名儿也叫小眼,可不局限于他眼睛小,他的鼻子眼睛嘴巴都很袖珍,配上他又高又瘦的身条往往会显得有些可笑。但此时,小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那细小的缝隙中透出狠光。他之所以这么瘦就因为常年吃不饱,他是孤儿,夺他的衣食就如杀他父母。

领头打手之所以成为领头就因为他很能打,一拳击飞小眼手中的粪勺,醋钵儿大的拳头向他竹竿样的身体击去。

——但,仿佛一切攻击都在这个高瘦男人身上失去效用。任他拳砸脚踹,这几乎没有脂肪的直板儿身体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寻到空隙就奋力抱住他,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领头打手哀嚎一声,疯狂摇晃用力砸这人脑袋,期望能把他甩出去。可惜很快就有几个难民围过来,扭胳膊踹腿,领头打手迅速倒下。

很多像小眼一样的难民们和苏北帮的人斗在一起,从前难民粪工人少,只能任人宰割,但现在风爷把人都领来了,不拿出看家的本领和力气都对不住兄弟们!

风来在“战场”外闲闲地站着,这群难民可比当初船上的兄弟们武力值差远了。但总归人数够多不是?这一边到的战事委实没什么看头,更没有让他动手的兴趣。他甚至有闲心回顾了一遍维纳斯门口见过的那个美艳女人……身体的起伏线条。

苏州河两侧是上海除杨浦外的另一处工厂聚集地。振财纺织厂设在这里,是个只有五六百名工人的小厂,厂房不大。和隔壁占地二百余亩,工人多达三千的新昌纺织厂一比,小巫见大巫,相差悬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