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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棚之隔,同样今日入职的史行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阳光穿透层叠云层,洒到棚外炉子前煮粥的青年身上。空中舞动的细微尘粒像明光中的一只只小虫,围绕青年白皙晶莹的脸颊。

三七分的头发微垂下一两缕,在单眼皮上调皮滑动,有一点痒。史行甩下头,目光落到骨碌骨碌冒泡的粥锅里。被切得细细的菜叶和云朵样的蛋花随着气泡翻滚,他觉得自己就像里面的菜叶,煮得过了,黏黏答答,失去了原有的鲜嫩。

23岁的史行觉得自己老了。自从经历大明的奇葩外交、海难、海中漂流、杀日本人、遇到朱启臣等事件,这个原本同于妮一样淳朴善良的青年,一颗年轻的心仿佛被圈上了十七八个年轮,一下子苍老不少,也坚硬不少。也许就这就所谓的走向成熟吧。

真正的成熟或许不是面对大起大落时的波澜不惊,而是澎湃波澜平息后能在微波中自由而平和地徜徉。史行显然还不够成熟,但他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为日本人工作或许是被逼无奈的选择,但人总要学会在夹缝中求存。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史行和风来,选择一个人去承受,去解决。

我不会卑躬屈膝,史行在心中对自己说。

于妮走出棚子,看到史行板正的头发咯地一笑,上前抓了两把。刚发誓不会躬身的史行弯腰,方便心爱的姑娘整理自己的头发。于妮略微抓了两下就停手,“好了。”

史行失落起身,怎么不多摸两把呢!于妮歪头打量他被自己抓松散的头发,满意点头,“这样显年轻。”史行摸着自己的脸,“我很老?”

“男人就得有爷们儿样。”风来叼着野草大摇大摆走来。他今天显得格外威风,油量的头发光可鉴人,黑色对襟棉袄领口敞开,露处鼓鼓胸肌。他把史行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嫌弃道:“嘿我说老史,你说你怎么长的,啧啧,真像个姑娘。”

于妮瞪他,“你懂什么,人家这叫花美男。”

“不就是小白脸。”风来嘟囔着从棚子里拿出个碗,“赶紧给我盛粥,兄弟们等着呢!”

史行接过碗给他盛粥,秀气的眉毛微皱,“你真打算跟那群粪霸火拼?”

风来接过碗先喝了一大口,被烫得不住哈气,“这叫粪坑之争屎战。”

奔头不知从哪个棚子里蹿出来,带着粪工们身上的特有气味。他舔着脸凑近风来,盯着碗里的粥,“哥,我让他们把所有粪勺和粪钩子都拿上了……给我也来一碗?”

于妮和史行同时没了胃口,等风来带着棚户区所有青壮走了,也匆匆喝了粥赶去上班。

第19章 chapter19

重要的日子需要仪式感,住在棚户区的于妮和史行迎接新工作的仪式就是坐电车。

像所有手头拮据的难民一样,他们俩从未舍得花钱尝试,全靠两只脚在上海街头奔忙。车票一人三角,是史行擦一双半皮鞋的钱,这在往日是说什么也舍不得花的。但于妮坚持,史行只好随她。

在铛铛铛铛的铃声中,电车缓缓驶来。于妮探头看到很多人直接在电车经过时跳上跳下,侧头看看车站的标志杆,这玩意有意义?

电车来了,她拉着史行上车。史行第一次坐电车,在穿越前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上车就不住打晃。于妮笑嘻嘻拉住他的胳膊,“扶这里,照我这么站。”史行学着于妮的样子扶住车厢横杆,双脚分开,身体朝着车窗,果然稳了不少。他环顾车厢,低声道:“人这么多,连个坐也挤不上,钱花亏了。”

于妮憋笑,要在现代,三毛钱都觉得亏的男人……谁要?

两人的公司一个在公共租界,一个在法租界,一南一北并不顺路,他们坐的这条线是往西的。坐了一段后,两人一前一后跳下电车。

分别前,于妮冲史行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史行也学着她的样子也回了一个。如果于妮知道史行这是去奔赴日本人的公司,想必加油的手势会变成一个大耳刮子,并且狠狠骂一句汉奸!怎么能为侵略者做事!日本人的工作那么好接的?可惜她并不知情,漾着笑容同史行分别。

两人一个向南一个向北,“背道而驰”。

不得不说这一对青年男女实在是绝配,都同样的节约,呃,就是同样抠门。俩人都没再舍得花钱坐电车,分别凭着双脚走向公司。

于妮到汇安路华信贸易公司的时候,华先生已经到了。他的办公桌斜对门,正在伏案写着什么。见到于妮进门,笑着招呼了,“早。”他朝自己对面放着打字机的桌子一指,“你就坐那吧,桌上有几份文件,你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