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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没有多余的话,仿佛可以这样站到天荒地老,永远也不会疲倦。于妮眯起眼睛看着隐入幽深树丛的半轮红日,轻声开口,“等咱们发了工资就可以租个房子了。”史行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更喜欢听于妮说话,喜欢她温柔的声音在耳畔环绕。

“你在上海快活吗?”

史行沉默一会,“……快活。”

于妮咯地一笑,侧脸看他,“口不对心……你还想回大明对吧?”史行也侧头,对上于妮被斜阳点亮的双眸,认真道:“你在这里,我就快活。”

于妮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脸烧起来,连忙转回头。红日仿佛比她还羞,隐去全身,只留一点金红色的边,沿着树丛蜿蜒描画。

蒙蒙细雨静悄悄滴落,史行像在海中一样,脱下西装外套罩到于妮脑袋上。于妮却不像那时不住推辞,乖乖任他罩上。外套很厚,不似那时薄薄的夏日长袍。冬日上海的雨绵绵柔柔,亦不似海中风雨乖戾。

“哦呦,小年轻讲情话,老阿伯走了,切饭去。”

于妮和史行同时被这苍老的声音惊了一下,侧头看向李阿伯。李阿伯慢慢悠悠收了吊杆,弯腰驼背,提着桶蹒跚着走了。

这下两人的脸都烧起来。因为李阿伯耳背又一直没讲话,他们俩说话谁也没在意。谁想到这个老阿伯好像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聋得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两个人谁也不好意思再看谁,于妮踢了下脚边的碎石,低垂着眼睛,”我们回去吧,该做饭了。”史行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泥土的皮鞋,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里是极致的静,维纳斯却是极致的喧嚣。

恰恰快节奏舞曲响彻大厅,舞池边围了男男女女,呆望着舞池中的女妖。红艳的舞裙翩跹,五颜六色的光打在飞扬的裙边,仿若一朵曼珠沙华在渐渐绽开。芳琦柔软而有力的身体随着欢快的节奏急速舞动,卷发不时拍打她的脸颊,只余朱红的唇瓣。纤手一伸,轻轻抚在齐总手上,又马上离开。齐总笨拙地舞动身体试图配上节奏,芳琦轻轻一笑,拉住他的大手在舞池中转动。齐总完全晕了,满眼都是芳琦冷傲的杏眸,花瓣般的红唇。

七哥站在人群外,朝身畔拿着酒杯的四十多岁男人谄笑,“拿下了。”金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啜口洋酒,“要是齐总没告我讲,你还要瞒着我吧?”七哥的额头沁出冷汗,“不敢,不敢……”金爷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警告,踱步上楼。

舞池中,芳琦扫过周围笑脸,突感一阵烦躁,甩开齐总黏腻的手往外走,齐总有点懵。欢快的音乐还在继续,芳琦走到池畔围着的一圈圈人身前,冷声道:“走开。”人们被她的气势所慑,乖乖让路。芳琦高傲地走向雅座,拿起皮草披在身上。七哥跟过来,阴狠地瞧着她,“做啥?”

芳琦的目光仿似落在某处,又仿似什么也没看,“回家。”

七哥扬起手,“烂货,你——”——胳膊被架住,齐总不悦地看着他,“哪能对芳琦小姐动粗!”七哥忙放下手,谄笑,“辰光还早,我是想让她多待一会。”

“芳琦小姐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齐总冷冷道。他痴迷地瞧着芳琦,缓下声音,“芳琦小姐去哪?齐某送你。”芳琦裹紧皮草,拿起手包,“我想一个人回去。”

“让司机开车送你?”

芳琦的目光终于肯落到齐总脸上了,她露出个冷笑,撇开两个男人走了。

七哥怒火中烧,心中大骂臭婊子还狂起来了,只听身畔齐总悠悠道:“芳琦小姐真是有个性的冷美人啊……”七哥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又恳切地望着齐总,“咱们纺织厂迁移的事……”

齐总收回停驻在大门口的怅惘目光,打起了官腔,“再讲……”

1937年底的上海,冬日太阳照常升起,隐蔽在云层中。对上海的大多数百姓来讲,这一日悉如平常。但对于棚户区的男人们,特别是粪工们来讲,今日注定不凡。

这一日对于妮和史行同样重要,这是他们初次入职的日子。于妮同所有职场新人一样,对新工作既期待又忐忑。她一早就起来为自己画了个淡妆,吸取昨日的教训,粉底只薄薄涂了一层。脸上的淤青已经消下去些,被粉底很好地遮住,只余一点残痕。标配的粉色丝带依旧系在低垂的马尾上,只是今日的蝴蝶结绑得格外标准。

一切就绪,于妮坐到床上,仰头望着穿透棚顶茅草的点点细瘦光束,回顾看过的所有励志韩剧为自己打气。她的愿望很淳朴,不求像韩剧女主一样走狗屎运,脚踩金坷垃,只求能表现良好,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能够坐稳这份工作。毕竟还有胡东升那只小奶狗在等着接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