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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和于妮在大家伙的恭维声中回到自家小棚子,于妮把锅和勺子放到煤球炉子上,回身对风来道:“这也过饭点了,我弄了米,给你熬粥垫垫?”

“有吃就成。”吱呀一声,风来大喇喇躺到用门板和砖块搭成的小床上,从兜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扔到床尾,“你的。”

第8章 chapter8

于妮打开风来扔到床尾的铁皮盒子,里边装满了精致的西洋糖果。穿透茅草缝隙的熹微光柱洒在五颜六色的糖纸上,又折射向于妮脸,为她微垂的眼皮添了一抹彩虹色的眼影。“哪来的?”于妮问。

风来抬起胳膊挡住游离目光,语气略显不耐:“捡的!你吃就是了。”

于妮嘁嘁鼻子,心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在外边招摇撞骗。但在生存面前,道德束缚似乎在渐渐松散。棚户区的难民们哪个没有越界行为?他们每天都要避开巡捕去消防水栓偷水;于妮今日带回来的粮食也是难民们冒死偷扒的日军运粮卡车,她自己也冲去抢了。沦陷的上海,物价飞涨。每个难民都在用自己的办法弄吃的用的,多的……也强求不来。

于妮包了一块糖递给风来,“喏。”风来忙掀起被子罩住自己,拽着胸口被角,像遇到色狼的姑娘一样夸张大叫:“你干嘛?别过来!老史看到要掐死我的!”

于妮被气笑了,“你就胡说吧。”瞪了他一眼转身去舀米。

“我可没胡说。”风来一手撑着头,一手捋着两撇招牌小胡子,贱兮兮道:“老史看上你了,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于妮脸一红,打开米袋子,用一只微有裂痕的小碗舀米倒进锅里,“你别乱说,我把你们都当哥。”

风来嗤了一声,“骗鬼呢!哎对了,你知道老史天天出去干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在煤球店打杂。”于妮随意答道。她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拣米里的小石子,这米是胆大的难民用镰刀划破日军运粮车顶上米袋洒下来的,于妮拼尽全力挤进去抢了几捧。里面不勉掺了许多沙石,不一粒粒拣干净吃到嘴里牙碜。

“嗨,我说妹子,咱们都让这小子给蒙啦!”

“什么意思?”

“今儿奔头瞅见他在路边给人擦皮鞋,什么煤球店那是蒙咱们哪!”

于妮拣米的手顿住,给人……擦鞋?她想起霞光下史行莹润的脸,那时史行曾经告诉自己他出自一个殷实之家,他在大明朝廷里做小官……实际上煤球店打杂和擦鞋也差不了多少,但想到史行每天要蹲在地上捧着别人的鞋,于妮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可自己也强不到哪里去。在现代她就找不到工作,在上海找事情更难了。他们在这里是黑户,没有户籍没有学历证明,幸好租界有大量难民涌入才没被巡捕查户口。她去尝试找过数种工作,文员、店员、服务员,甚至打扫卫生的女工,但都因为拿不出那张薄薄的市民证,被一次次嘲讽,一次次赶出门……

华灯初上,史行结束了一天工作,鞋油往兜里一揣,走进街边的巷子。他把板凳和黑布巾塞进垃圾堆里,拍拍手,熟门熟路地走向灯火辉煌的百货公司广场。夜晚的广场照旧有很多人,有顾客从兜子里掏出“战利品”向旁人展示,孩子们漾着笑脸追逐嬉闹。在这些家境富足之人的脸上,难见一点战时凋敝。

史行径直向喷泉池走去,就着喷泉水使劲搓揉劳苦功高的两只丝袜。这玩意是他经过多次街头观摩学来并从垃圾推里翻找到的,效果不错且比布巾好洗。只要及时搓洗了明天依然崭崭新。清洗丝袜的同时他还不忘搓揉沾满鞋油的手,把指甲缝都抠一遍。

史行在外面擦鞋的事情一直没有告诉风来和于妮,或是出于年轻人的自尊,或是面对爱慕对象的一点虚荣,反正他是一点不想于妮知道自己在外边给人低三下四擦皮鞋。

搓洗完丝袜和手,史行摸了摸兜里的钞票,往百货商场……侧面小巷的衣裳店走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远远缀了个人。霓虹灯光时而在那人的眼镜片上闪过,照亮一双精明的眼睛。是那个白日里的顾客,金表绅士,或者可以叫他朱启臣。

史行的目标很明确,是那家小小的衣裳店,或者说是衣裳店里的棉旗袍,一身粉白格的棉旗袍。他已经看重很久准备很久了,看着于妮每天穿打补丁的棉袄,史行实在是心疼极了。他们的衣服都是捡来淘换来的,里面的棉絮不免又干又硬,保暖作用微弱。特别是当他走在街头,看到那些时髦的上海女孩子穿着鲜亮的洋装时,史行就愈发坚定要攒钱为于妮买一身新衣。洋装暂时是买不起,他只能先定一个小目标。有些人的小目标是一个亿,史行的小目标很淳朴——一身得体的棉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