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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白人巡捕已经把衣服裤子都扒了,完全进入崩溃模式,闭着眼睛手舞足蹈地用英语叫骂,并且对身边之人进行无差别攻击,还不时被地上的粪水滑倒。

风来头昏脑涨,快要不能呼吸了,不耐地吼了一嗓子,“有能说话的人没?”

一群“殉难”巡捕中,一个原本站在后面只稍稍溅了一点粪水的中国捕头站出来,悲愤地叫道:“你们,你们……这是袭警!”

风来朝后看了看娘子军,牛哄哄道:“爷就是袭了你能怎地?”身后娘子军团举起尿桶。

……

南京路是上海滩最时髦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先施、新新、永安、大新等百货大楼临列,西洋商品、旅馆、跳舞场、茶室等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一道探照灯般的目光在如织的人流中穿梭,投向黄包车上下来的贵妇,从她怀中毛发柔亮的小狗的……脚移到她脚上踩的印花高跟鞋,没落灰。目光转移到胸口缀着金色表链的洋派绅士的……皮鞋,有灰!这道目光在触到灰尘的刹那精光一闪,机会来了!

这道目光的主人不是胸怀大任的捕头,也不是正在寻找疑犯的福尔摩斯之类的人物。目光的主人脸庞白皙,眼珠黑亮,单眼皮眼尾略微向下,此时这双眼睛微微眯起,跟着主人迅速越过几个行人,来到那位绅士的面前。

史行凑近绅士,露出一个小狗面对食物时才有的那种既真诚又渴望的眼神,“先生,擦皮鞋吗?两角一双。”

绅士恍若未闻,脚步不停。史行再接再厉,“先生,保证擦得油亮,来一次吧,才两角钱……”

什么时候开始上海的擦鞋匠这么烦人了?绅士不耐地抬起胳膊,用手里的报纸挡住侧脸,以期隔绝耳边苍蝇般的嗡嗡嗡。

谁料那擦鞋匠用熟练的日语读道:“工部警察引……我方犹豫要求……”

擦鞋匠的日语居然这么地道!绅士放下报纸,目光投向史行,“擦鞋?”史行的眼神依然是那么真诚那么渴望,他伸出两根手指强调:“就两角!先生来一次?”

绅士点头,似乎无可不可,示意史行带路。

史行把绅士带到自己的简易小摊,呃,连摊位都算不上,只有一个瘸腿小板凳,腿短的那一侧压了块石头。绅士坐上板凳,看着擦鞋匠从兜里掏出一管鞋油,又摘下肩上黑漆漆的布巾。

“忒龌龊勿啦?绅士皱眉看那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史行单膝跪地,笑嘻嘻从兜里掏出一只带着破洞的丝袜,“那块先给您掸灰,再用这个擦。”绅士点头,抬脚踩到身前一块略有些倾斜的石块上。

史行皮鞋擦得一丝不苟,双手扯动丝袜飞速打磨,带着补丁的袖口晃成虚影,直至油光发亮才示意绅士换脚。绅士看了一会,又把目光投向擦鞋匠的衣着。恩,衣服上有补丁,棉鞋上有破洞,看样子衣食不继,也难怪干这个讨生活。

“英文会讲?”绅士用日语问。史行边疾速抛光边用日语回答:“略懂一点。”

‘why do you do thiss…job’

‘for a livg, sir’史行依旧笑眯眯地。心中腹诽:这啥人啊,擦个皮鞋还用三国语言……要是有合法户籍和学历证明谁还干这个啊!

接下来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史行快速擦完了鞋,让他惊喜的是这位绅士临走时多给了他五角钱小费。果然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三国语擦鞋能赚七角!这可把史行高兴坏了,在真诚又渴望的招牌式眼神之外,加了语言秀服务招揽下一位顾客。

绅士在对街西点店里坐下,要了杯咖啡。今日上海是难得的晴天,他展开报纸享受从玻璃窗洒下的阳光。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落在报纸上,而是投向街对面的擦鞋匠。看着擦鞋匠脸上长时间维持的热情笑容和真诚目光,绅士的干瘦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可塑之才?绅士挑眉,明显觉得这个形容词不太合适,但……至少可以用来应付老板。

棚户区,风来打发走了巡捕们。这些巡捕隶属于公共租界下辖的中央捕房,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意图拆掉这片影响市容的棚户区。

风来自从到了这里,就从难民堆里收了好几个手下,平日里在街面混事。棚户区刚建起来的时候,很有几波混混过来抢劫、偷盗、侮辱妇女,被风来领头赶跑。他武力既强,下手又很,令混混们闻风丧胆,从此对这片棚户区绕路而行。

他也因此得到了难民们的尊敬,遇到大事以他马首是瞻,大家尊称他为“风爷”。史行和于妮也得了好,被尊一声“史二哥”、“于三姐”。

巡捕们是正规军,他们第一次来时接近百人,声势浩大,上手就要强拆。风来和手下混混加起来也才十几个,人数对比过于悬殊。风来武力再强悍也双拳难敌四手。还是于妮给他出了个主意,不要小看女人的力量。男人跟男人打架一个样,男人对上女人就是另一个样了。风来振臂一挥,棚户区的女人们集体奔赴“战场”,并且无意中开发出了新型“尖端武器”——尿桶,令近百个巡捕抱头鼠窜,从此对强拆工作消极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