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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旗袍他看中很久了,私心里觉得只有于妮才配穿,也早打听好了价钱。这不,他刚一进门老板就笑嘻嘻道:“还没卖出去,放心好了。”

史行走近柜台掏出厚厚一卷钞票,都是几角的,又分几次掏出一把一把的铜角子,“今天是来买的,攒够了。”

老板一个个数着铜角子,笑着道:“做你媳妇有福,会疼人哦。”史行垂下眼皮,微微脸热,腼腆道:“现在还不是……”“早晚的事!”老板数了好一阵才把这些零散钞票数清,把棉旗袍用纸包上,又附送一根淡粉色的发带给他,“零碎料子做的,送女朋友一定开心。”

史行黑亮的眼睛一闪,“多谢老板!”寒暄几句抱着衣裳出门。

这条巷子很黑,只有一这家小店散发昏黄光晕,史行出门径直向左转,没注意门右侧墙边有一点兔眼睛似的红光忽明忽灭。

朱启臣丢掉烟头抬脚随意一捻,呼出最后一口烟气,感觉已经完成任务找到适合人选。忽听某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史行也听到了这声惊呼,他心头一跳,声音就从他左前方的巷子里传来。他踟蹰一会,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走,忽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史行略显女气的眉毛皱起,循声向左前方走去。

巷子又黑又深,史行借着依稀月光放轻脚步前行。巷子深处,一个穿着深色和服的男人趴在一人身上起伏着。这个日本人掀着袍裾露出光溜溜的腿,一手还掐着那人脖子。身下之人显然是女子。

史行胸口一闷,那里似乎燃着一个火球,简直快把他炸开了……这还是不是汉家天下?居然轮到日本人在此横行无忌,欺男霸女!

暗夜,上海一处不起眼的小巷,遇到这样一桩恶事,一向温和的青年书生史行怒了!书生投笔,柱裂御前!青年热血,魂断刀下!他黑亮的目光定在墙根一块大石上,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史行搬起石块猛跨几步砸向行凶者!

那人身形一顿,迅速转头,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借着月光,史行甚至可以看到他卫生胡上令人做呕的粘稠水渍,那人想要伸手反击,史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举石块劈头向他砸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做一件事就要做彻底,比如在现今的中国反抗一个日本人。史行初到上海时恰是日军袭击上海的尾声,尸体即是罪证,提示日本人做了多少恶事。而日本人的罪恶远远没有因上海沦陷而停止,这段时间被日本人□□而死的国人还少吗?

史行恨,也怕。但此刻必须反抗,或是年轻人的热血,或是心中正义的宣泄。反抗就要彻底,不给这日本人报复的机会!

“噗……噗……噗……”闷声和喘息声在小巷交织,那人脑袋倒向哪里,史行的石块砸向哪里,有深色的液体喷溅到他的脸上,又凉又腥……

几声咳嗽响起,被掐窒息的姑娘缓过气来,拉紧衣襟爬到墙角。她不哭不叫,静静地看着月下杀人者,眼角泪痣好似血滴。

映在墙上的黑影执着且机械地向下砸着,间或喘声粗气,阴森而恐怖。但姑娘不但不怕反觉胸中畅快,她冷静地看着石块一起一落,看着恶人的脑袋一点点瘪下去……良久,她扶着墙站起,轻声道:“已经死了……谢谢你,快走吧。”

史行身子一震!他此刻才感到恐慌!澎湃的怒火煞时消失,只余脑中空白。我杀人了……凉意从石块传到手指,又向全身弥漫。哐啷一声石块落地,溅起点点脑花。

姑娘深深一躬,“多谢……快走。”她抓紧衣襟踉跄着向巷口跑去。

史行怔愣一会,找回了心跳和理智。他慌乱起身,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杀死日本人是“大罪”!史行在心里念叨着,慌乱地把身上棉衣脱下,用內襟把脸、脖子和手匆忙擦了一遍,抱着衣服闷头朝巷口疾走。快到巷口时,他猛地回身往回走,避开目光不去看尽头伏在地上的黑影,找到自己丢落的棉旗袍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百货公司广场上只剩零星几人,多是刚刚下班急着回家的店员。史行蹲在喷泉水池里闷头搓洗棉衣上的血渍,冬日寒风吹来,令他不住地打冷颤。实际上这冷颤更多是从他心里发出,这是史行人生中第一次杀人。这一天平凡而忙碌,且实现了自己的小目标,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以月下杀人结束。

第9章 chapter9

我杀人了,这句话比既定事实还要有杀伤力,挑战着史行的神经,令他白净的额角冒起青筋突突跳动。

他人生的前23年是平静而温馨的,和大明的很多官宦人家子弟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做官。就算略有风浪,也和生死无关。他和人冲突都很少,只有在年幼淘气捣蛋时才会争几口闲气,打几场无伤大雅的架。他此刻无比想念远在大明的父母亲人……还有于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