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根宝一走,他一双阴测测的眼睛就盯在了关劲川身上:“跪下!”又吩咐儿子,“请家法!”

关婆子所谓的“家法”,其实就是一根麻绳,关婆子四个儿子,除了被她视为金(an)包的关老四,其他三个儿子小时候没少被她用这所谓的“家法”收拾,或吊或捆或抽,不一而足。

等到三个儿子大了,这麻绳又开始用在了孙子们身上。见阿奶又要请家法,关老二关老三家里的三个儿子,都禁不住有些瑟瑟发抖的同时,又暗自生出一丝幸灾乐祸。

关老二和关老大年纪相仿,原本关系就比较好,如今一家人还搬到了大哥屋里,对侄子又多了几分愧疚,便劝他妈道:“妈,我看算了吧,阿川……”

“闭嘴!要不是你们老娘昨晚发现得早,这小畜生不定把屋子都给烧了!今天老娘就要教教他懂得乖!”

关老三同样心生不忍,只有关老四幸灾乐祸,当初在顾清雅来看望外甥时,他冒坏水故意在她回去路上撩骚人家想占点便宜,哪里想到这姑娘硬是野得扎手,一脚踢在他男人那地方,差点没把他废了,他哥还偷偷跟在后头送人,被当场逮到把他又训了一通。这事他记还着仇呢,可又不能嚷嚷出来,只能吃了一顿哑巴亏,心里别提多憋恨了。

如今,看着这小畜生遭殃,他就开心了!侄子?切——他跟他大哥又不是同一个爸生的,他们老娘都不待见的人,他凭啥要认?

至于关老蔫,看他外号就知道这个人性格,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句话不吭,蹲院里默默抽他的旱烟杆,对着烧成残垣断壁的灶屋和牛棚长吁短叹。

最终,关劲川还是受了罚,只老屯长昨晚刚刚严厉警告过她,关婆子虽然嘴巴上不服,到底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命儿子把人捆了,丢到小杂物间里,蹲黑屋子饿饭。

关劲川直到晚上才重获自由,关老二给他端了碗粥,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馍馍,看着泪流满面的关劲川,原本还想说什么,末了只化作了一声长叹:“唉!吃吧!”

夜已深,主屋里偶尔传来几声若有似无的鼾鼾声,屋角墙根下的蛐蛐儿、蝈蝈的歌声也时有时无,而如往常一般,早早躺在了小床上的关劲川,却睁着眼睛,任由思绪纵横驰骋,即便,极度疲乏的身体,无数次叫嚣着让他不要再想,不要再想……

昨天下午,阿奶让他割两大筐子猪草,他只割了大半筐,晚饭便只给他喝了半碗玉米粥,清汤寡水的,就着一筷子咸菜,直到他把碗都给舔干净了,感觉肚子里还是空落落的,啥都没有。

可他不敢吭声。

自从半年前阿爸在开山修路时遇到哑炮出事去了,他被接回阿爷阿奶家后,他的日子就完全变了。

以前,他虽然也没有妈,但阿爸对他极好,那天阿爸还跟他说,等9月份开学了,就送他去上学,还说他阿妈以前就是村小的老师,以后他也要像他阿妈一样,做个学问人。

“智养千口,力养一人。你阿妈说,这是你外公以前最常说的话,他学问最是好的,以后咱们阿川也要做个知书识礼的文墨之人。”

阿爸还说,等到他上学那天,就给他包一篮粽子做奉供,“粽”就是“中”,以后他也要和他小姨一样,金榜题名,当个大学生!

这是阿爸那天最后对他说的话,每一句他都一直记得牢牢的,可他再也没有阿爸了……

那天,他原本还像以往一样,在家里翻小姨给寄过来的小人书,等着阿爸归来,院门外响起了一阵声音,他跑出去一看,不是阿爸,却是阿奶,那个一直对他和阿爸都冷冷的,他一直都很害怕的阿奶。

阿奶的脸色黑黑的,那样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令他害怕,他刚怯怯地喊了声“阿奶”,就被甩了一巴掌:“你这个扫把星,和你妈一样,命犯太岁,不但把你妈克死了,现在把你爸也克死了!”

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不信他阿奶说的话,阿爸怎么会死呢,早上明明还好好的说要送他上学呢……后来,村长爷爷来了,他才知道,阿爸是真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关劲川刚到阿奶家的时候,吃不饱,虽然心里害怕,还是大着胆子怯怯地盛第二碗,被阿奶凶巴巴地骂讨债鬼,白吃饭不干活,养只鸡还会下蛋,养个扫把星不但克死了自个爸妈,还要吃穷他们老关家后,他就再不敢了。

不敢吃饭,不敢说话,甚至,不敢长时间待在家里。白天,他出去干活,放牛捡柴挖猪草,晚上,就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间小杂物间里想心事,黑漆漆的,连个灯都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