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火

崔蓉蓉没有丝毫怀疑,只要她敢说一个“不”字,那四个仆妇绝对会立即出手。

先敷衍一波,逃过今天再说?

就在她捻起手帕,准备作出反应时,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走进了花厅,随之响起的是毫不客气的奚落:“吼那么大声干嘛,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仆妇婢女们齐齐下拜,“老爷。”

啊,渣爹来了。

浓重的酒味弥漫开来,崔衡径直奔到花厅左侧桌前,手指不断戳点,高声催促婢女倒茶。

俞氏见到他就来气,睨向身边的诗宁,“鼻子堵了?还不打扇扇风,想熏死我吗?”

下人们小心伺候着崔家的两位主人,大气都不敢喘,花厅内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有戏看了。

崔蓉蓉稍稍抬眼,打量着身体原主的亲生父亲。

他长得很俊秀,天庭饱满眉眼风流,光就上半张脸而言,与自己的大女儿完全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明明年将四十,但皮肤保养得意外不错,加上没有蓄须,只留着一圈短短的胡茬,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崔蓉蓉注意到他颈上暧昧的红痕,衣领处还残留着粉色、橘色的脂粉。

显然刚从温柔乡中爬起……真是精力旺盛啊。

有崔衡在,俞氏多少收敛了一些。

擦净手上的水渍之后,她重新戴好宝石玉戒,挥退厅内四个仆妇,只留下了普通的婢女。

这一回,她不再危言恫吓,转而变成了循循善诱:“二姑娘,你素有棠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又是士籍身份,想必也不愿嫁给那种卑微普通的下等人吧?”

“你去岑家后虽是妾室,可上头没有当家主母,谁能欺过你去?自己得了富贵不说,崔家也能借势上升,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以后我们还能开展更多的合作,对不对?”

说的很有道理,但她打算反驳。

崔蓉蓉低下头,双手绞着帕子,力气大到指尖都变作了通红。努力酝酿着情绪,她抬起微微迷蒙的大眼睛,转向崔衡所在的方向,颤声问道:“爹……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崔衡闻言抬头,当视线触及到崔蓉蓉的脸庞时,看到那双与自己极为神似的秋水黑瞳里,突然漫出了汹涌的泪水。

泪珠晶莹,淌过纤瘦玉白的小脸,滴落在了花香四溢的空气里。

他一时恍惚,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前妻的影子。

几个月、一两年、还是更久?自从前妻病逝之后,他好像再也没有关注过这个大女儿了……

“阿蓉今年是十四岁吧,还未及笄。”不知道为什么,崔衡对前妻与自己成婚生女的年份记得很清楚。

他乜一眼躺在榻上的俞氏,眉心紧紧皱起,问:“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嫁过去?不能往后推推吗?”

“哟,老爷,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昨日午后岑家来信求娶,仆使还在客院等你亲自去回呢,否则我又何必催你今早回家?”

俞氏对他毫无惧怕,摆弄欣赏着手上的戒指,阴阳怪气地说:“你平日不着调也就算了。岑侯爷和齐国公那条线,我可是好不容易搭上的,若是借口推诿,我怕你担不起后果。”

崔衡瞬间沉了脸色,只能埋头喝茶。

靠,这么快就怂了吗?

崔蓉蓉万万没有料到生父如此软蛋,然而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她闭上眼睛,泫然欲泣地说:“父母之命大过天,女儿不敢拒绝,只能接受两位的安排……”

俞氏登时喜上眉梢。

然而崔蓉蓉踏前两步,昂起泪痕犹在的脸庞,气势陡然变化,“我可以乖乖待在冬荷院备嫁,只是母亲,有些话我憋了好些年,实在不吐不快!”

“烦请您从今往后给我崔家千金应有的待遇,我不想再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是遭受珠侬和卢婆子的白眼,过去几年所有一切,我全都受够了!”

话音落下,她不给俞氏反驳的机会,拉扯着自己的旧衣,向崔衡展露上面的污渍——其实是烧煮茶汤时不小心溅射到的。

“爹!”

听到撕心裂肺的呼唤,崔衡惊得没抓稳手里的茶盏。

崔蓉蓉冲到他面前,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睁眼看看女儿现在的模样吧,没有新衣没有首饰,连馨月寨的一盒胭脂都买不起,一身打扮甚至都不如伺候母亲的婢女!”

“您知道吗,前两天我去柳家参加仲秋赏菊宴,被人指着鼻子嘲笑,还故意问我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我当然是啊,可我去柳家的时候别说前呼后拥了,连一辆马车都不配乘坐,只能靠着这双腿,自己硬生生地走去上城区,差点儿就被柳家拒之门外了!”

说完,崔蓉蓉扑倒在他的肩头,嘤嘤哭泣起来。

其实刚到这里的时候,崔蓉蓉完全没想过今天就跟继母正面对刚,但灵光一闪之际,她觉得也别提什么来日方长了。

她对崔家没有留恋,指不定过几天就跑路了,渣爹难得在场,又适逢婚约一事,不搅搅浑水实在可惜,所以,刚吧。

“怎么会这样……”也不知是不是她演得不错,崔衡长眉紧拧,明显受到鼓动。

他将女儿扶到一旁,倏地抬头瞪向俞氏,厉声发问:“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柳家三代都在军中效力,未来家族等籍只会更上一层,你让阿蓉在他们面前难堪,丢的是谁的脸?!”

“是我的脸!原本我凭着幼时与柳将军做过三年同窗,在他那里还有几分薄面,可你这样做,让我以后如何面对柳家,啊?!”

俞氏怔了怔,没想到一向性子绵软的丈夫会突然爆发,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是板着脸回答:“老爷,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况且刚才那些还只是二姑娘的一面之词……”

崔衡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抬高嗓音打断了妻子的话语:“够了,我也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