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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此时此刻的心情,一个惊叹号都不足以表达,至少得一连串脏话外加一连串惊叹号才够。他因为张居正夺情前后的那一系列事件,一直都揣着阴谋论的思维,觉得这件事看似算计的是李成梁和戚继光,但恐怕还是冲着张居正去的,所以才想方设法把包袱丢给了刘守有,却没想到这种够直接的阴谋竟然是泰宁部的酋长速把亥一手操纵。

不得不说,要不是因为楼大有够机智,王继光和郭宝也还算有点运气,说不定就真的被速把亥给成功了!

大吃一惊的何止是汪孚林,方逢时和俺答汗的右翼蒙古打惯了交道,却不大熟悉左翼蒙古的察罕儿部和朵颜三卫,这会儿也一样感到震惊。张学颜在辽东呆了多年,对泰宁部的速把亥不可谓不熟,可对这一招也着实感到后怕。至于陈炌,他是没打过仗,也不怎么熟悉虏寇,可一想到都察院的监察御史险些给虏寇算计了,他那心火就噌噌噌直往上冒。

所以,陈炌竟然是第一个开口问道:“刘都督,此事确凿无疑?”

“陈总宪,锦衣卫诏狱中那几个好手拷问了速宁数次,其中细节用各种方式追问了不止五遍,最终比对,确认速宁所言应该就是事实。”

刘守有当然省略了速宁已经被拷问得体无完肤,只求速死。之前接下烫手山芋时,他对郭宝这个惹事的下属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他不得不感慨阴差阳错,因祸得福,就因为郭宝说了一句锦衣卫诏狱比三法司更适合审问速宁这个人,这桩功劳算是稳稳当当落在了锦衣卫头上。

“既然是事实,那么事到如今,应该立刻派人去辽东。光懋之前被速宁所惑,那么说不定眼下还在沿着这条线大肆追查,届时不过是虏寇快意,辽东将领则因此怨望,军心不稳。”张学颜自己就是从辽东出来的,即便在辽东时,和李成梁也绝非时时刻刻都一个鼻孔出气,也时有分歧,但在这种时候,身上打着鲜明辽东烙印的他当然选择站在辽东将领这一边,“还请元辅立刻上奏皇上,召回光懋,安抚军中。”

张学颜都这么说,之前因为自己是兵部尚书,同样因为辽东大捷而升官受赏的兵部尚书方逢时,也立刻附和道:“陶承喾是否杀降,如今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虏寇因此而兴风作浪,当此之际,国事为重,更何况,难不成还把颁赏军中的一万两银子给收回来不成?”

陈炌则是耿耿于怀王继光险些被人坑死,而且,出于科道之间的竞争心理,他干脆重重一拍扶手道:“光懋如此轻易被人蒙蔽,往小了说是失察,往大了说,却不啻为助纣为虐。他这个兵科都给事中实在是太轻信了,应该调他回来,让与他同行的兵科给事中程乃轩安抚军中,以免生变。”

张居正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三个堂官一一表态,他这才看着忝陪末座的汪孚林问道:“世卿,此次泰宁部速把亥奸谋未能得逞,多亏你想得周到,居功不小,你对此事如何看?”

汪孚林刚刚听到张学颜、方逢时、陈炌这三位部堂级高官一一发表意见,全都表示外敌当前,团结为重,他着实有些嗤之以鼻。他去过辽东,当然也知道李家父子善于征战,功勋赫赫,但就因为这个缘故,很可能存在的杀降冒功这种事也轻轻放过,那也实在是太纵容了。

因此,听到张居正问自己的意见,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随即沉声说道:“恕下官直言,速把亥奸谋固然可恶,辽东军心也确实得好好安抚,但辽东大捷若真有猫腻,却绝对不能纵容!”

此话一出,方逢时遽然色变,张学颜有些不可置信,陈炌则是大吃一惊。这其中,张学颜更是忍不住想到,之前汪孚林在辽东之行的时候,他也好,李成梁和李如松父子也好,看似对其不薄,但都有借其之故,行自己之谋的心思,结果汪孚林在抚顺关耍了个天大的花招,把他们一块给坑进去了。说得好听那是在辽东结下了一段旧情,说得不好听,那可是不小的龃龉。

所以,汪孚林从前竟然在兵部尚书廷推的时候推他,他还是很吃惊的,但对方既是主动示好,他当然不会往外推。可现在看来,难不成那时候没吃亏还赚了的汪孚林对自己还算友好,可对李家父子反而耿耿于怀,这会儿趁机报仇?

而汪孚林也看到了其他人的震惊和不自然,可他更在意的是,张居正不置可否,一张脸纹丝不动。为了说动张居正,他又加重了语气。

“原因很简单,若是纵容,今天有一个陶承喾杀降,明日就可能有李承喾,张承喾……就算这些所谓降人的真假难以界定,也应该报由上官,然后再报给朝廷处断,而不是他擅自一杀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