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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多再见林阿凤,杜茂德顿时想起了当年的经历。那时在生死之间,他不得不入伙,而后又交过投名状,却在海盗中地位稳固人人信任之后,因为林阿凤执意要去打吕宋,而突然闪人。此刻在一个照面后,他把目光先落在林阿凤下颌上多出的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上。

海盗们可不存在什么真正安稳的大后方,打仗的时候不说身先士卒,至少是不可能只赶着别人上阵,自己却缩在安全的地方,那样很快就会被部下推翻,所以林阿凤身上的伤疤就犹如这位海盗王的功勋一样,每次处罚逃兵时,一脱衣裳就是最好的震慑。然而,脸却是门面,如无意外,谁都不希望脸上密布刀疤,因为那会让人质疑海盗王的能力。都已经让人直接打到脸上来了,岂不是离死只差一步?

所以,在杜茂德的印象中,之前林阿凤的那张脸除了眉角一道浅浅的刀疤,其他的都是小擦伤之类的细碎伤痕。而这次林阿凤脸上的那道刀疤,恐怕意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对方在吕宋又或者在其他地方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殊死战斗。那时候连性命都不知道是否能保住,哪还有工夫去保护那张脸?

即便觉察到这一端倪,他却不动声色就垂下眼睑,在邱四海行礼口称凤爷之后,他就生硬地拱了拱手,嘴里却一声不吭。

见他这幅光景,邱四海心头骇然,可他终究蒙着眼睛被汪孚林授意小北审讯过一次又一次,在有心归降的前提下,他的心理防线早已瓦解,所以对投靠了疑似另外一大海盗势力,又和官府勾勾搭搭的杜茂德,他心里十分忌惮——毕竟,自己归降之后的前途,还牵系在对方身上。

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帮杜茂德遮掩道:“凤爷,我是在广州城里偶尔撞见靳先生的,死活才把他拉了来,毕竟若是真的想要朝廷招抚,说不得还要靠靳先生的智谋。因为这是我自作主张,靳先生不大高兴,凤爷您之前又不肯见我,我这简直成了两面不是人,实在是太冤枉了!”

邱四海直接叫起撞天屈,林阿凤见杜茂德嗤笑一声别过头去,本来萦绕心头的疑忌顿时变成了吃不准。想着邱四海毕竟跟了自己很多年,而杜茂德则是不告而别一年多,入伙的时间也不过三年多,他就干脆略过了邱四海,看着杜茂德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邱四海费尽心思把靳先生你带了回来,你现如今看到我只剩下这么一点人,还困守在这只有鸟拉屎的外平三岛,那就出个主意吧?”

“主意?凤爷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何必又问我?否则你把邱四海派去广州府鬼鬼祟祟做那些事情干什么?”杜茂德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就冷笑道,“你应该问我,屡次求抚,朝廷却不答应,接下去该怎么办才对。”

林阿凤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下来。尽管有人已经把他看成了掉了牙齿的病虎,但不可否认,他仍然是粤闽海上最有实力的豪雄,也许没有之一。尽管发现杜茂德在自己的直视下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照旧淡然若定,他还是冷笑一声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自从当年胡宗宪招抚汪直徐海,结果朝廷却杀了他们之后,这招抚两个字,就再也没有人敢相信了。纵使一时被招安,只要发现朝廷有秋后算总账的蛛丝马迹,又或者人家没动静,自己也要杯弓蛇影,降而复叛这种事几乎是百分之百。所以,官府不肯纳降,这原因猜都能猜出来,不外乎是不想接受这样莫大的风险而已。”

“你和从前一样,说得一如既往有道理。”林阿凤貌似夸赞了杜茂德一句,却突然词锋一转道,“那接下来你莫非要说,让我解散麾下船只兵马,让朝廷觉得我软弱无害,是不是?靳飞龙,一年多不见,没想到你再回来时,竟已经是朝廷的走狗!”

第七三一章 尔虞我诈

别说林阿凤脱口而出的是靳飞龙这个名字,哪怕被人叫破杜茂德三个字,来之前就已经做好豁出去的准备,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杜茂德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恐惧这种情绪,自从他把妻儿托付给汪孚林之后,就已经彻彻底底从脑海中彻底摒弃了出去。

“自从凤爷派邱四海去广州,不就已经有所准备,也打算夹起尾巴做一做朝廷的走狗了?”要比牙尖嘴利,杜茂德当然不会比林阿凤逊色,见对方杀机乍现,肩膀微微绷紧,仿佛随时都会暴起袭击,他却依旧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本来就只是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同样属于想当走狗却当不成,否则也不会当初遇到你们,就为了保命露一手求入伙!”

“这么说,你这靳飞龙这个名字是假的?”林阿凤仿佛一下子抓到了重点,立时冲着邱四海喝道,“邱四海,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积威之下,邱四海哪扛得住,毕竟,连日以来,他心里本来就积压了一堆恐惧和怨恨。然而,他本想张口就把杜茂德的事情一股脑全都抖露出来,然而,一想到林阿凤在外平的消息还是自己泄露的,杜茂德也是自己带到岛上来的,他就意识到要是一个字说错,杜茂德固然没命,他也好不到哪去。更不要说,将林阿凤本打算送给海道副使周丛文作为贿赂的那笔财宝拱手送给了不相干的外人,光是这一条就足够他死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