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薄荷糖

“袁皓,我在问你刚刚是在和谁说话。”

老掉牙的背景乐从门板后轰隆隆地传出,沉甸甸地砸在心间,咚咚坠落、再无回音。

走廊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吹透薄薄的衣料冻得人浑身发凉。

“阮、阮哥……”袁皓面上挤出一个笑,“没谁啊,刚不小心和人撞着了。”

“和我。”

乐意的语调依旧平直,细听去似乎还有一丝讥讽的笑音。

他转过身,神色平静地望向阮修明。

目光甫一相接,仿若火对上了冰,猝然升起袅袅水汽。

“和我,有意见吗?”

乐意不偏不倚直视着他的眼睛,单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猜猜这次我手里有没有刀?

见阮修明正欲说话,他抢先怼去一句:“有意见憋着。”

袁皓:“……”

他默默将手中一提啤酒搁到墙边,打算随时扛着其中某位跑路。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阮修明一反常态没有立即阴阳怪气地反唇相讥,只是背靠冷冰冰的墙壁,抬手点燃齿关衔着的香烟。

他略微垂着眼,面目更显得薄情又有几分野性,如同一只具有强大爆发力的野生食肉动物。

“老胡在里边,”阮修明扬起下巴指了下包厢,“进去看看么?”

老胡是他们初中班主任,平时总是一脸祥和地端着保温杯在班级内摇晃来摇晃去,像一只视察的胖企鹅。

但那双半眯着的眼缝中,却能敏锐地捕捉班级内微乎其微的变化动向。

职教三十年,他待学生如亲子,平日悉心教导,逢年过节还会自掏腰包带住宿生吃顿热腾腾的大餐。

也因此,他满天下的桃李从未忘记过这份恩情。

但乐意并不觉得这句话只是叙旧的意思。

他一言不发,静待阮修明的后文。

果不其然,阮修明徐徐吐出烟雾,不紧不慢地说:“当年老胡多疼你啊,三好学生。怎么现在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说你中考时是全市第三,老胡特意打听过,结果抚华七中教导主任怎么说来着?……‘别的考得都挺好,只可惜英语那条腿粉碎性骨折,不然有机会争省前五的’。”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那场初升高毕业考试,袁皓站在一旁,霎时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蒸笼一般的七月里,灰蒙蒙的云层拢住天幕,被水雾腻住的蝉发出凄厉的叫声。

——“相关考生请抓紧时间、遵守秩序依次进入考场,无关人员退到警戒线以外!”

……

“哎,老胡要是知道你当年英语考试的听力没……”

“如果你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和我说话。”

乐意蓦然截断了他的话,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瓷白骨感的手腕,“既然你提到一年前,我也不介意用那次的方法教你怎么跟我说话。”

面前的少年瞳色极深,壁灯在他面上投下暖黄柔腻的光影,勾勒出面部鲜明干净的轮廓来。

他于人群中一向是笑模样,如今却也利落地将素日温和的画皮尽数褪去,宛如罗生门前回首的森森恶鬼。

阮修明犬齿咬着烟蒂,眼底泛起残忍的笑意,“好学生装够啦?”

“在你面前人都当得累。”

乐意说:“别和我说废话,我这有一箩筐话,只是懒得甩给你。”

阮修明:“……”

袁皓:“……”

他对面前两位哥知根知底,阮修明不是怕事的性子,另一位更是一脱温和假象后干脆连人都不做了。

他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向包厢方向挪动着脚尖。

没办法了!搬救兵吧!!

电光火石间,袁皓猛地握住门把手——

“乐意。”

走廊另一端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人从头凉到尾。

迎着柔腻的灯光,时有妄拖着游鱼一般的影子逐步走近,他没有皱眉亦或是撇嘴,神情依旧让人感知到强烈的攻击性。

袁皓见了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顿时手软脚软,哼哼着靠在墙上伪装成一滩未干的水泥。

“时哥?”

乐意一怔,不经意间把卷起的袖口再一次放下,挨到他身边去,“你才回来呀。”

纵使他一如既往脸上没什么表情,乐意仍然能感知到他现在的心情堪称大面积阴云密布、多地区降雨、局部电闪雷鸣。

时有妄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神情寡淡地撸猫似的伸出手捏一捏他的后颈。

“他又找你麻烦?”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调平直,更是陈述的语气。

说来也巧,自打与阮修明重逢后也不过见过两次面,偏偏都被他撞上了。

……可能这就是贱人自有天收吧。

乐意麻木地心想。

“说不好,”他认认真真地说:“你再晚来一阵就轮到我找他麻烦了。”

这只树袋熊还挺有小脾气。

时有妄左右打量他一阵,确认他起码没吃什么皮肉苦才略一颔首。

“下次快点。”

在场几人相视无言,不约而同头顶亮起一个硕大的问号。

快点?快点什么?快点找他麻烦吗?

阮修明眯起眼睛,抬手夹起齿关香烟扔在大理石板上,用脚尖狠狠碾灭了,冷声说:“时有妄,对吧?上次的事我算你是为朋友出头,也就算了。这次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插一脚吧?”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时有妄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面前站的是一团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