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皓,我在问你刚刚是在和谁说话。”
老掉牙的背景乐从门板后轰隆隆地传出,沉甸甸地砸在心间,咚咚坠落、再无回音。
走廊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吹透薄薄的衣料冻得人浑身发凉。
“阮、阮哥……”袁皓面上挤出一个笑,“没谁啊,刚不小心和人撞着了。”
“和我。”
乐意的语调依旧平直,细听去似乎还有一丝讥讽的笑音。
他转过身,神色平静地望向阮修明。
目光甫一相接,仿若火对上了冰,猝然升起袅袅水汽。
“和我,有意见吗?”
乐意不偏不倚直视着他的眼睛,单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猜猜这次我手里有没有刀?
见阮修明正欲说话,他抢先怼去一句:“有意见憋着。”
袁皓:“……”
他默默将手中一提啤酒搁到墙边,打算随时扛着其中某位跑路。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阮修明一反常态没有立即阴阳怪气地反唇相讥,只是背靠冷冰冰的墙壁,抬手点燃齿关衔着的香烟。
他略微垂着眼,面目更显得薄情又有几分野性,如同一只具有强大爆发力的野生食肉动物。
“老胡在里边,”阮修明扬起下巴指了下包厢,“进去看看么?”
老胡是他们初中班主任,平时总是一脸祥和地端着保温杯在班级内摇晃来摇晃去,像一只视察的胖企鹅。
但那双半眯着的眼缝中,却能敏锐地捕捉班级内微乎其微的变化动向。
职教三十年,他待学生如亲子,平日悉心教导,逢年过节还会自掏腰包带住宿生吃顿热腾腾的大餐。
也因此,他满天下的桃李从未忘记过这份恩情。
但乐意并不觉得这句话只是叙旧的意思。
他一言不发,静待阮修明的后文。
果不其然,阮修明徐徐吐出烟雾,不紧不慢地说:“当年老胡多疼你啊,三好学生。怎么现在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说你中考时是全市第三,老胡特意打听过,结果抚华七中教导主任怎么说来着?……‘别的考得都挺好,只可惜英语那条腿粉碎性骨折,不然有机会争省前五的’。”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那场初升高毕业考试,袁皓站在一旁,霎时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蒸笼一般的七月里,灰蒙蒙的云层拢住天幕,被水雾腻住的蝉发出凄厉的叫声。
——“相关考生请抓紧时间、遵守秩序依次进入考场,无关人员退到警戒线以外!”
……
“哎,老胡要是知道你当年英语考试的听力没……”
“如果你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和我说话。”
乐意蓦然截断了他的话,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瓷白骨感的手腕,“既然你提到一年前,我也不介意用那次的方法教你怎么跟我说话。”
面前的少年瞳色极深,壁灯在他面上投下暖黄柔腻的光影,勾勒出面部鲜明干净的轮廓来。
他于人群中一向是笑模样,如今却也利落地将素日温和的画皮尽数褪去,宛如罗生门前回首的森森恶鬼。
阮修明犬齿咬着烟蒂,眼底泛起残忍的笑意,“好学生装够啦?”
“在你面前人都当得累。”
乐意说:“别和我说废话,我这有一箩筐话,只是懒得甩给你。”
阮修明:“……”
袁皓:“……”
他对面前两位哥知根知底,阮修明不是怕事的性子,另一位更是一脱温和假象后干脆连人都不做了。
他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向包厢方向挪动着脚尖。
没办法了!搬救兵吧!!
电光火石间,袁皓猛地握住门把手——
“乐意。”
走廊另一端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人从头凉到尾。
迎着柔腻的灯光,时有妄拖着游鱼一般的影子逐步走近,他没有皱眉亦或是撇嘴,神情依旧让人感知到强烈的攻击性。
袁皓见了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顿时手软脚软,哼哼着靠在墙上伪装成一滩未干的水泥。
“时哥?”
乐意一怔,不经意间把卷起的袖口再一次放下,挨到他身边去,“你才回来呀。”
纵使他一如既往脸上没什么表情,乐意仍然能感知到他现在的心情堪称大面积阴云密布、多地区降雨、局部电闪雷鸣。
时有妄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神情寡淡地撸猫似的伸出手捏一捏他的后颈。
“他又找你麻烦?”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调平直,更是陈述的语气。
说来也巧,自打与阮修明重逢后也不过见过两次面,偏偏都被他撞上了。
……可能这就是贱人自有天收吧。
乐意麻木地心想。
“说不好,”他认认真真地说:“你再晚来一阵就轮到我找他麻烦了。”
这只树袋熊还挺有小脾气。
时有妄左右打量他一阵,确认他起码没吃什么皮肉苦才略一颔首。
“下次快点。”
在场几人相视无言,不约而同头顶亮起一个硕大的问号。
快点?快点什么?快点找他麻烦吗?
阮修明眯起眼睛,抬手夹起齿关香烟扔在大理石板上,用脚尖狠狠碾灭了,冷声说:“时有妄,对吧?上次的事我算你是为朋友出头,也就算了。这次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插一脚吧?”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时有妄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面前站的是一团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