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到正堂,沈萝便看到二当家毫无表情盯着二娘子，而二娘子眼皮红肿如核桃，侧脸不看二当家。

两人一见到沈萝，如见到包青天一样激动。

二娘子扑上来,沈萝只觉手被拽得厉害。

“阿萝,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做。”

二当家脚步终究没动,但脸色更沉。

沈萝看了一眼沈娘子,沈娘子朝她点点头。

她微笑着,手用巧劲儿将二娘子压在座椅上：“二娘子，什么事呢？您这一上来就道歉？”

二娘子张了张嘴。

二当家哼了一声，抢着道：“这妇人见财起意！”

“阿萝，之前你在我们武馆卤肉,剩下了好些卤汁，这妇人贪图几个子的钱,自己买了肉放进去再卤，卖给别人！”

二当家越说越来气,一拍桌子，怒目圆瞪。

二娘子不敢吱声,低头讷讷道：“我只是看他们都喜欢这个味，那些卤汁倒掉也是浪费。”

二当家：“那你就能用阿萝为我们做的卤汁？没有问过阿萝,也没有征得阿萝的同意就卖掉赚钱？我看你是掉进了钱袋子里！”

沈萝眉头动了一下。

“要不是这几天她卤的肉发苦，隔壁邻居与我聊天时抱怨了一下,我还不知道这件事！”二当家嗓门越来越大，最后竟上前一步，逼视二娘子。

二娘子咬唇,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手忙脚乱掏出一个钱袋子：“阿萝，我这些天赚到的钱，都在这里了，你……都给你！对不起！是我太过莽撞，且擅自做事……”

她眼泛泪光，毫不避讳沈萝的目光，眼中带着哀求。

沈萝能感受到她的真诚。

“二娘子，我在意的不是这些钱财，但我有一事问你，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

二娘子像小鸡啄米般点头：“你问你问。”

沈萝直视她的眼睛：“二娘子，你卖卤肉，是喜欢赚钱的过程，还是喜欢钱到手的感觉，还是因为想占便宜？”

二娘子想也不想：“我喜欢赚钱的过程，也喜欢钱到手的感觉，真的不是因为占便宜。”

她软声道：“阿萝，你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沈萝能判断出她话语的真切。

“你这婆娘，家里何时缺过你的钱不成！”二当家直来直往，是个暴脾气，听闻此话，顿时火冒三丈。

“老子走镖，教弟子，哪次赚的钱不是全给了你！”

“你给我的钱，和我自己赚钱，有何相干？”

“赚的钱够家用，你还出来扑腾费啥劲儿啊？”

“我扑腾？我扑腾？”二娘子几步上前，叉腰道，“何大勇，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每次一买点胭脂水粉，你就说浪费这钱干啥，多买几件实用的衣服穿多好。我都忍了下来。现在我想用自己赚的钱买！”

“你买……你买……你买就买呗，我就是这么一说！”二当家后退一步。任他再想，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这么一说，我却难受得紧。”二娘子带着哭腔。

“我嫁给你多少年，操了多少心，却连买点东西都被你说……”

沈萝和沈娘子对视一眼。

合着这对夫妻两上他们家来调解家庭内部矛盾？

沈萝上前拉住二娘子，对二当家道：“二当家，这事就是你不对了，二娘子操持家事的辛苦，不比你在外面打拼少。”

二当家想说什么，但碍于二娘子的泪眼，并没有出声。

沈萝点点头，还算有眼色。

她转头对二娘子道：“二娘子，我现在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二娘子脸上湿漉漉的，听闻这话，连眼泪都顾不得擦，立马问：“什么事？你说，我一定给阿萝你办到。”

“武馆里那句话怎么来着，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倒也不必如此。”沈萝哭笑不得。

“我年后打算开卤肉店，你和……”她想了想，“你和三娘子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啊？啥是合作？”二娘子道。

“就是合伙开店。”

“阿萝，你甭管她！”二当家一听，立即厉色朝向二娘子：“阿萝的手艺好，人家全是奔着她的手艺去的，你去掺什么乱？”

二娘子想想，丈夫说的确是实话，犹犹豫豫道：“那……”

“二当家，话也不是这样说。”沈萝摇头，没有半分玩笑。

“我一个人既管做菜，又管买卖，还要管人，没有三头六臂，哪儿做得过来。”她摊手道。

“但是有二娘子和三娘子帮忙，那便不一样了，我只管专心做出最好的味道，剩下的事让二娘子她们帮忙，一来，筹备的时间缩短，咱们就能早一日开业赚钱，二来，我也可以不用这么累。”

二娘子脸上明显意动。

沈萝便道：“二娘子，你只管说你答不答应，不用管二当家，他做他的事，你做你的事。”

“对，我都没对你的事什么走镖的事指手划脚，凭什么你来对我的事指手划脚？”二娘子一脸不忿。

她看沈萝时，却立马带上笑：“阿萝，这事，我是想做的，至于三娘子那边，我去问问。”

沈萝点头，“你们好好考虑，我现在这边的计划都弄好了，只等元宵后开始。”

二娘子更踊跃了：“好。”

正堂里的气氛早就好转，二娘子叽叽喳喳地询问沈萝，沈萝耐心解答。

一直没有发声的沈青儒和沈娘子相互对视一眼。

沈青儒扬了一下眼神：我就说阿萝能解决，无须我们插手。

沈娘子眯了眯眼：那是因为阿萝厉害。

两人再次看向自家女儿，侃侃而谈，胸有成竹，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二娘子踌躇地握着手里的荷包：“阿萝，之前是我不对，这钱，你一定得收下。”

沈萝想了想：“那这个我就收下，纳入我们的缘是创业银里。”

“二娘子，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和三娘子真的应承下来，那咱们以后，可得按契约办事，丁是丁卯是卯，若是你们出一成银子，那日后赚的银钱也只能分一成。”

“当然，等开业后，根据分工不同，咱们就按照你们做的事来付月钱。”

“明白明白，”二娘子点头如捣蒜，“我都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咱们的店长长久久。”

“我对阿萝你的手艺那是极有信心，邻居们都说好呢。”

沈萝站在门前送二娘子，关门时还能听到两口子拌嘴的声音。

“老娘现在不稀罕你那几个臭钱！”

“你还没赚到钱呢，就这么嘚瑟！”

她摇头笑笑，一转身，便看到沈家夫妻笑着看她。

“阿萝这招高啊，”沈青儒道，“既不伤情份，又能让二娘子诚心实意帮你。”

沈萝走过去挽住沈娘子的胳膊，“娘能和二娘子三娘子她们相处得来，证明二娘子三娘子人还不错。我和她们合作，不会吃亏。再说，二娘子又不是故意的，她诚心道歉，我接受。”

沈娘子的脾气她清楚，真不喜欢某个人，会像对待大奶奶那样，恨不得一年都见不到。

“再者说，娘这些年管武馆那边管得少，虽然二当家三当家他们仍然念着娘的恩情，可是二娘子三娘子心里却不一定能甘心。”

“既然如此，那我便再开一条船，把她们都弄上来。爹，娘，你们觉得如何？”

沈青儒和沈娘子这才明白，原来沈萝这样做，比他们想得更多。

晚上，沈萝拉沈娘子一起到她房里睡，“今天咱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沈青儒失落地送走自家娘子，表示他今晚要头悬梁锥刺股奋力拼搏一夜，来弥补他空虚的心。

沈萝从背后拿出一碟子饼干：“喏。”

沈青儒立马现出笑容：“这就是你说的核桃芝麻饼干啊，我尝尝。”

“多吃核桃，补脑。多吃芝麻，说不定能增发。”沈萝看向沈青儒的头顶，希望她爹的中年危机迟一点到来。

沈萝的房间花里胡哨，沈娘子却很有成就感：“这几个毽子，是你大哥给你做的，你小时候就喜欢拿着鲜亮的玩意，他就巴巴地去拔家里公鸡的毛，把院子弄得鸡飞狗跳。”

“这床红被子，你可喜欢了，虽然你那时不能说话，但一躺到这个被子里，就很容易睡着。”

沈萝笑着听她娘回忆过去。

两人在被窝里说话：“娘，你说了那么多我喜欢的东西，那你呢？”

沈娘子轻抚女儿额头：“你们喜欢，我就喜欢。”

“那不成，”沈萝侧过身，直视沈娘子，“娘，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你肯定也有喜欢的东西，喜欢做的事啊。”

“练武？还是你喜欢开武馆？”

“娘，我觉得，你能在十几年前想到开武馆镖行，想到和二当家三当家他们一起做生意，那很厉害呀。”

沈娘子听沈萝说到往事，竟有些恍惚。

这些年来，照顾孩子已经花费了她太多的心神，那些意气风发的记忆，似乎已经蒙尘。

如今扫去上面的灰，记忆都有些褪色了。

“娘，你真的很厉害！”沈萝的眼睛亮闪闪的。

沈娘子终于笑道：“那是，我那个时候啊……”

沈萝兴致盎然地听沈娘子说起当年。

是的啊，沈娘子也是从少女成长起来的。那时的她，应该喜欢在田埂上自由地跑，在院子后面哼哼哈嘿练武，喜欢跟着外祖母到城里卖咸菜。她可以与二当家他们打斗，可以一拍桌子建立武馆，可以拿出本钱筹谋镖行南北路线……

“娘，你现在想做什么吗？”沈萝忽闪忽闪的眼睫毛如扇子一般上下飘动。

“现在……”沈娘子想到白天二娘子的神情。

她其实有点羡慕二娘子，有斗志，有自己想做的事。

她……

“要不，我也和二娘子一眼，与你做生意？”她试探问道。

说起来，做生意的确挺有趣。她一开始设立镖行的时候，也是让京中杂货铺掌柜们都发怵的砍价娘子呢。

“娘你想做就好，”沈萝摸摸下巴，“那娘就做统管，我专管后厨，二娘子三娘子与邻居们惯常打交道，她们负责售卖。”

她击掌道：“每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事做，挺好，若是三娘子答应了，咱们再与她们细细商量。”

二娘子与三娘子第二日携手到来，沈萝与她们愉快签订契约。

“二位娘子，我们家这段时间家有考生，恐怕要多拜托你们在外跑动了。”沈萝笑道。

“没问题！”二娘子拍胸脯，“青儒这差这么一哆嗦了，你们照顾好他才是正理。”

沈萝：这一哆嗦，就很有画面感。

她目送两位娘子离开，还没关门，远远地看到巷子转角的两道身影很是熟悉。

她定睛一看，那小小一个的，是小珠呀！

“胡娘子，小珠！”

她这一嗓子把沈娘子也喊到了门口。

胡娘子快步走过来，看了看羞涩的小珠，不好意重道：“小珠说，她学完了阿萝留下来的字，想过来再学一点。”

沈萝立即道：“这是好事啊，小珠勤奋又聪明，走，我带你去书房。”

为了检查一下小珠的完成度，她和小珠用字交流。

沈萝写道：元宵节来城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