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番外·两世(下)

柳氏不喜欢“求情”这个字眼,这样平白会将她的芳姐儿贬得卑微。

但如今这个局面,她却不得不低头。

早在以前池芮还只是陵王妃的时候,只她一句话,池、柳两家就将她这个长宁伯夫人送去家庙关了四年多,如今这丫头她就更惹不起了。

她尽量控制好情绪,让自己显得谦逊和气些:“你如今也算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了,我们这些人哪个还能碍着你的事儿?你这就算是心里有再大的气,将我,将芳姐儿一并在柳家关了这几年也该解气消恨了。省得叫人戳脊梁骨,说你没有国母的度量和气魄,做事情只凭自己好恶而失了公允。今日便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倚老卖老,过来跟你讨个恩典,你松口,叫我把芳姐儿接回来吧。”

前些年她被关在柳氏的家庙,这笔账是一直算在池芮头上的,若真依着她那个大小姐的脾气,此时心里必是恨不得把的将池芮给嚼着吃了才能解恨。

此时一口气喘匀了将这一番话“苦口婆心”的说完,可见为了救池芳出苦海,她这是有多么的委曲求全。

池芮手里端着个茶盏,神色淡淡,既不见动怒,也没打断她。

直到柳氏重新深吸一口气,摆出做母亲的款儿端庄坐好了,她方才似笑非笑的反问了一句:“母亲确定二姐姐的事情上要本宫秉公处置?”

柳氏眸色微微一动。

她隐约察觉到池芮这似是话里有话。

可是她却并不觉得池芳会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妥,心里笃定了是池芮心胸狭窄,公报私仇。

于是又再将脊背挺了挺:“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池芮瞧着她刻意摆出来的那副慈母模样,便是看笑话似的直接笑了出来:“那你知道本宫当初为何央了陛下送二姐姐走吗?”

柳氏强忍着才没当场翻白眼,拧眉道:“还不是为了家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我知道芳姐儿当初年纪小,做事欠着妥帖,确实有惹到你的……”

池芮没等她说完,这次直接打断她:“如此看来二姐姐自己多少是有些自知之明,看来她尚且还有几分廉耻之心,也知道自己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故而连母亲都没敢告诉呢。”

柳氏向来袒护池芳,见她说话难听,立刻就起了护犊子的心思,忍不住的就要发作:“她是你亲姐姐,你怎能……”

说话如此过分?

“就因为她是我亲姐姐,我才留了她一条性命。”池芮懒得听她废话说教,再次直接打断她。

旁边抱着小皇子玩的谢景晗,这时候便主动起身:“外面天气正好,我抱你儿子去院里晒晒太阳,瞧这臭小子精神的。”

虽然吃奶的孩子,听不懂话,可那些乌七八糟的丑事,她是嫌脏了自家小侄儿的耳朵。

谢景晗居然还刻意避嫌,借口抱着孩子走了?

柳氏这时才后知后觉,隐约意识到——

池芮也许并非是虚张声势的诓她。

只她仍是对池芮心存抵触,脸上就依旧端着:“你这般故作玄虚又是将要如何?”

池芮端着手里茶碗,茶也不喝了,索性靠到椅背上,冷冷的道:“陛下登基前夕,前宣王和前太子相继在京中生事,这个母亲应该也是有所耳闻的。太子软禁太皇太后,要挟陛下逼宫那会儿,二姐姐因为在宫里给先皇后跪灵期间不检点,随意走动惹了前太子的眼,被前太子扔在秋澜殿关了一昼夜。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你知道你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事吗?”

这事儿,外面没人传,就是池芳自己也没说过。

柳氏听得云里雾里,将信将疑。

池芮道:“就一昼夜的工夫,母亲你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堂堂长宁伯府的尊贵嫡女,就那么按耐不住,居然委身给了太上皇身边那个小公公江如海,做了天大的龌龊事。若非当时率兵进宫救驾的是母后,她第一个发现并且替我隐了下来,你以为今天我还能在这?你还能在这?整个长宁伯府,甚至是柳家人都还能有脸在这京城里立足?”

柳氏整个人都已经傻了,手里抓着帕子,神情惊恐的不知如何是好,口中只喃喃的道:“你胡说……这都是你编排的,这不是真的。你就是与芳姐儿不睦,如今得势了,才这般糟践污蔑她。”

池芮也不与她生气,只反问了一句:“我是与她不睦,也不希望她能过的好了,可这事儿若只是我编排的,她为什么自己讳莫如深,陪伴你长达四年之久了,却没跟你诉苦诉冤?若非她真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你比我更了解父亲,你觉得无缘无故之下,父亲会闷声不响的默许我将她关到柳氏的家庙去?”

柳氏打从心底里是不愿承认这事的。

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惊悚的发现池芮说的都是事实。

她不仅了解池重海,也了解池芳。

纵然池芮做了皇后,可如果不是她真的拿住了池芳什么和池家什么切实的把柄,池重海留着池芳那么如花似玉一个女儿在身边,好歹有些用处的,绝不可能半点不反抗的就任由池芮处置,将池芳远远地送出了京城,并且这次只她一个人回来,池芳却没被放回来,他居然也半点不意外的样子,一句原因也没问。

而池芳——

池芮把她关到家庙去,一辈子再无出头之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整天就哭哭啼啼只央着她找池芮求情,却连咒骂和发牢骚都不敢。

她之前一直没多想,只以为池芳是胆子小,单纯忌惮池芮如今的身份才不敢抱怨的,如今却恍然大悟,更大的可能是女儿做了亏心事,难以启齿,才会尽量收敛小心的。

柳氏就算再支棱不起来,但她也做了池家二三十年的主母,宫里的阴私龌龊事她也有所耳闻。

深宫寂寞,太监宫女们又都是做奴才的,活得战战兢兢,因为日子难捱,所以私底下不乏有宫女太监结成对食,互相慰藉的。这种事情哪朝哪代都有,宫里的主子们也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只要他们别弄到明面上脏污了自己的视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了。

这种事情可不比寻常的男欢女爱,宫里的阉人身体残缺,心理上相应的也多少有些问题,通常都是用各种肮脏龌龊的手段来压榨折磨小宫女们做发泄的。

池芳若真是与一阉人有了首尾……

柳氏想来就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上不来,当场噎死在这殿里。

她捂着胸口,瘫在椅子上。

池芮看她的表情,也不确定她是气池芳多一些,还是心疼更多一些,总归她此刻心里必是火烧火燎的不好受就对了。

其实就别说是柳氏了,刚出事那会儿,池芮自己听说了池芳做出的蠢事都觉不可思议。

她能理解池芳被谢景时关在宫里的恐惧,可谢景时又没说要杀她……

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就是胆子比一般人小,也比一般人更怕死,那她就哪怕是□□勾引一个看守她的侍卫吧?居然就被一个觊觎她美色的小太监给威逼利诱着拿下了。

池芮记得当初太上皇给她和谢景昭赐婚,那位小江公公去池府传旨时候没见到池芳,就特意问了句。

想来这位小公公是对才貌双全的长宁伯府二姑娘闻名已久。

以前是身份悬殊,高不可攀,眼见着池芳得罪了谢景时,又沦为阶下囚和她池芮的替死鬼了,没了顾忌便趁势去采下了这朵高岭之花。

可就算明知道他就是冲着池芳的,当时只要想到池芳与池芮生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她却做了那种龌龊事,谢景昭是真恼的当场就想将他二人一起剁成肉酱,从此以后眼不见为净。

最后还是池芮求情,他只当场处死了江如海,答应留了池芳一条命,找了个借口秘密将她踢出了京城软禁起来。

池芮倒不是妇人之仁,在同情池芳,她确实不喜欢池芳,也不会帮她,甚至池芳过的不好她还会有点暗爽,但是她俩之间再有嫌隙,到底也没到非要杀了池芳她才能泄愤的地步。

而保下池芳的一条命,这已经是池芮肯为她做的极限了,绝不可能再多。

柳氏抖着嘴唇,神情恍惚的坐在那里许久,才像是稍稍回神。

她再次看向池芮时,也不复前一刻的理直气壮,神情都瑟缩起来。

池芮好整以暇的看她:“母亲确实是要本宫秉公处置是吗?那我这边降下一道密旨,叫人赶过去将她秘密处死了。纵然池家可以不要脸,柳家也可以容她,可是她的所作所为伤及了皇室颜面,本就不该还给她留活路的,反正陛下本也是不想留她的。”

池芳长了一张和池芮雷同的脸,柳氏在这一点上也是乖觉,隐约明白谢景昭看待这事的心情和态度,确实应该是恨不能将池芳杀了一了百了,否则心里总归是会横着一根刺的。

“不……”她被吓得不轻,连忙站起来,却是腿软,直接跪在了池芮面前:“不不不,我……是我……不,都是臣妇无知,是臣妇的错。皇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便饶恕我的有口无心。芳姐儿的事我不会再提了,她到底是你亲姐姐,就将她留在柳家的家庙关着吧。关着……关着就好。”

池芳再如何也是她的心头肉,她不会舍得为了保全面子送这个女儿去死的。

可是她再不懂事也还没傻透,如今就仗着池芮的皇后身份,长宁伯府才能勉强继续存在,她就算不盼着池芮好,却也不敢拖后腿的。

池芮道:“那就回去吧。我父亲如今也是越老越混账,你们夫妻后宅的私事本宫不便过问,但好歹你这个正室夫人要管束好他那后宅,别把本宫的脸丢到府门外面去。”

柳氏如今与池重海已算是彻底闹掰,再加上家庙关的这些年积攒了无数怨气,早不是前些年那个天真任性的小女人了。

现在她唯一的宝贝女儿也没了指望,回去必定是会竭尽所能和池重海打擂台的,要不然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池芮不想与她多说,敲打完就打发了她。

谢景晗抱着小皇子从院里进来,臭小子揪着她的一缕发丝高兴的手舞足蹈,嘴巴里咿咿呀呀的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池芮帮着将他手指掰开。

谢景晗想到池芳当年所为,也是一言难尽的感慨:“得亏我哥命好,当初临门一脚的时候遇到了你,这要真娶了你家那位二姑娘,咦……”

想想就一身恶寒的鸡皮疙瘩。

池芮对自己那位同胞姐姐也是实在无语,摇头道:“这世上本来有些人就只适合拿来锦上添花,月圆花好时,她可被众人簇拥,拿来点缀盛世,可一旦遇到曲折与灾殃,别说雪中送炭了,她只会成为拖后腿的猪队友。也不只是她吧,很多人都这样,可以同甘,却不能共苦的。”

谢景晗仔细思忖她的话,之后就又眉眼绚烂的笑开了:“所以才说我哥的运气好嘛。”

池芮但笑不语。

晚间谢景昭回来。

柳氏进宫,他自然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但想来那女人在池芮手里讨不到便宜,既然明知自己媳妇吃不了亏,他也就没管。

晚膳前,他陪着池芮在摇篮边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