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099章 值得

他知道皇帝的心思,若陵太妃的情况确实不好,总得提醒一下,就算已经注定不得圆满,也别叫皇帝留下太大的遗憾,好歹还有时间和机会做点什么不是?

皇帝捏着朱笔的手指顿住。

他低垂着眉眼,眼神似乎都没有动一下。

但是江玉昇知道他在听,而且还想听,于是就继续说道:“娘娘那边向来不用宫里的太医,而且这几日陵王府内外又都加强了守卫,探听不到十分确切的消息,但娘娘身边那个侍候他的大夫这两日却连续出府采办了大批药材。陛下知道,他们府上人丁简单,旁人……也用不上。”

皇帝手指紧紧的捏着朱笔,依旧没说话。

陵太妃真实的身体状况,别人都不知道他却很清楚。

事实上当年她之所以解甲回京,拼杀半生,确实生了退意是真,更主要的是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她继续征战沙场了。

多年的戎马生涯,一个精壮的大男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哪一个从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将不是一身伤病,更何况她一个原本娇弱的女子?

无数痼疾缠身,加上参加的最后一役受到重创,她伺机隐退,递给朝廷的请退折子上没说的那么严重,是因为她生性要强,既不想以此邀功,也不想借此博取世人的同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她以女子之身投身军中,此事本身就一直被很多人诟病和攻击,她只想体体面面的退下来,后半生安稳,重新开始去走一条别的路。

而皇帝——

他其实就是趁火打劫。

世人猜疑他是要夺她兵权,他无所谓,好歹是找到了个正当的理由和契机将人要到了身边。

之后那几年,他倾尽自己私库里的收藏,叫人给她调养身体。

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人,身体的底子确实比一般人更好,加上她能忍,所以在宫里那几年,包括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那具身体其实早就大不如前,以后至多就是安安生生做个普通女子那般生活便是极限。

也就是因为知道她其实折腾不起,当年她要走,他甚至都没敢再强留。

这前朝后宫到处风波暗涌,很快就会成为埋葬她的乱葬岗。

不是不够爱,也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因为他自己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身边就不可能是她的归宿,即使她愿意解甲归田,他就注定了不可能是带给她余生安稳的良人。

甚至于——

在一起的那几年,都是他卑鄙无耻,软硬兼施给偷来的。

如今江玉昇说她有事,皇帝是相信的。

他眼中现出巨大的痛苦之色,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茫然到无以复加,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浮现一个念头——

若是这里就是一切的尽头,如她就这般没了……

以前不相见是为不相见,以后再想见却都见不到了,天上人间,四合茫茫,还会剩下什么?

曾经以为爱而不得,伊人就在眼前却不敢伸出手去碰触就已经是莫大的遗憾,如今方知……

情到深处,人生最大的恐惧却是怕这天下之大,却连一个人存在过痕迹都在逐渐消散。

不见便不见,可是——

她得要好好的啊!

皇帝的眼中,现出巨大的悲怆与茫然之色交织。

他用力的抿紧了唇,再一次意识到作为一个凡人,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那般的无力和无能。

这边,池芮和谢景晗仍是在宫里跪了一整天,入夜之后跟着一众女眷相继起身离开。

刚从设灵的院子里出来,却被等在那里的福嬷嬷拦住。

池芮想到谢景昭说太后已经发现了陵太妃身份的秘密,心头立刻就是一紧。

谢景晗却是神态自若,主动问道:“嬷嬷怎么在这?”

福嬷嬷给二人见了礼,又才说道:“太后担心太子殿下悲伤过度,又忧心他的身体,就打发老奴过来看看。另外,前两天在寿康宫,多亏了太妃救驾,太后听闻娘娘她近来旧疾复发,身体不适,准备了一些可能用的上的药材和补品,宫外马车已经套好了,一会儿我跟着走一趟,给送过去。”

这是——

对陵太妃救驾的表示和赏赐?

池芮心中依旧警觉,却暂且压着情绪不动声色。

谢景晗还是一贯活泼的模样:“皇祖母都给了什么啊?天都这么晚了,我和嫂嫂带回去就行了,哪还用嬷嬷你亲自跟着走一趟?”

池芮不知道她是真没懂还是故意装傻,宫里的人眼高于顶,尤其是各宫主子身边得力的宫人,现在福嬷嬷说要亲自去陵王府送药,那肯定就是她非去不可的。

只是因为拿不准太后的用意,她一时也没做声。

福嬷嬷道:“太后关心娘娘病况,老奴过去替她老人看一眼,她能放心些。”

说着,就又更是面有难色,压了压嗓音对谢景晗道:“郡主,太后娘娘自打上元节受了惊吓之后,这几日也一直是夜不安枕,不太高兴。她老人家向来喜欢您,正好今日老奴可以送王妃回府,要么……您便留在宫里哄一哄她?这阵子事儿多,宫里也是愁云惨雾的。”

这个要求属实提的突然。

谢景晗暂且没应声,与池芮不约而同的互相对视一眼。

但是福嬷嬷是太后心腹,依着太后以往的作风,绝不至于对他们陵王府不利。

而且这个要求,也不太好找理由推脱。

好在这几日她们进宫都是陶宇亲自带人接送的,而且因为谢景昭晚上不出宫,保险起见守卫还加了平时的一倍多,纵然他们信不过太后身边的人,总得相信自家人的自保能力。

谢景晗也没太犹豫的就点头:“是吗?那天晚上的事确实挺吓人的,我是该去看看皇祖母的,那就劳烦福嬷嬷送我嫂嫂回去了。”

“是。”福嬷嬷露出个笑容来。

因着是在皇后灵堂外面,大家情绪都尽量保持含蓄,不事张扬。

谢景晗带着太后身边的两个宫人,独子往翡翠宫去,池芮则是与福嬷嬷一道出宫。

她知道太后和皇帝身边的这些掌事嬷嬷和太监有时候架子比同品的官员还高,而且她与这位嬷嬷不甚熟悉,所以也不试图主动搭讪。

出得宫门,正是各家女眷纷纷打道回府的时候,宫门前面乱糟糟的都是人。

池芮左右环顾,然后转头朝福嬷嬷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福嬷嬷道:“这会儿人多,怕拥堵,马车提前赶到前面去了,与王府的马车在一块。”

池芮继续带着她朝自家停车的地方过去,果然是看见自家马车旁边,也是靠着路边停靠了三辆马车,一支简单的仪仗和一队十六人的禁军卫队等候。

三辆马车,有两辆板车,上面堆叠着几个大箱笼。

另有一辆是坐人的马车。

马车打造的并不华丽,但是车厢不小,看着和池芮坐的马车也差不多。

池芮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