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095章 暗伤

“选择?”不想,皇帝闻言,却突然吃吃的笑了,笑过之后,他语气里又带上巨大的悲怆,终于转身面对了太后,“母后,你知道吗,如果当初她肯让朕来选,如今……”

他举目四望,看着这巍峨的富丽堂皇的却又冰冷空旷的宫殿,眼中神情终于不再克制压抑,现出疯狂的扭曲和痛苦之色来,“这朝堂,后宫,甚至如今的天下,应该都是另一番局面了。”

眼中生涩的疼,他努力的睁着眼,可眼前的天地却不再清晰明朗,全部沉入一片朦胧的水镜中。

太后看着眼前这样的儿子,只觉得心脏揪紧的厉害。

她也是个女人,是个从青葱少女岁月走出来的过来人,突然就明白了。

后怕之余,再看着这样的儿子,心里却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愤怒,嘴唇动了半天,却只忐忑的道了句:“你就那么喜欢她?我,你父皇,你其他的所有的儿子,乃至之这整个谢氏的天下,这些所有加起来都不行?都比不过一个女人?”

她以前只以为自己的小儿子是这样,将一个女人奉为自己一生的全部,眼睛里再容不下别的。

那时候她想,淮州的身子骨儿那样,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既然他喜欢,那么只要他高兴就好,随他去吧。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与她并肩而行,在这朝堂后宫拼杀的长子居然也是这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

他克制的好,隐藏的深罢了。

皇帝看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慌。

可是这样的问题,这些年没人问过他,那个女人根本不需要他在她和江山天下之间选,所以这样的问题她压根不屑于问出口,也就自然没有他正视并且认真回答的余地。

现在,这一刻,终于有人问了。

他也终于可以不必再刻意不敢去回首,而可以是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想“假如当初”……

可是——

有什么用?

即便这些年一直怯懦的不敢去正视和面对,别人不懂,他自己又有哪一刻是糊涂的?

现在再拿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加可悲的笑话罢了。

原来所有的情绪爆发到最激烈时,便是心如死灰,提也不想提了,更不需要发泄,因为曾经那些所有的情绪早在经年累月中全部融入了灵魂骨血,自己什么都懂得,什么都知道,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又何必再转过头来义愤填膺的说不甘?

所以最后,他就只是收拾起自己所有的狼狈,又变成那个冷静又强大的帝王:“母后你也勿须胡思乱想,朕与她,甚至……与……淮州之间的,都只是私事,儿子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就看在……今夜她也救驾有功的份上,也算儿子求您了,您就继续当做不知道吧。”

如今的太后,其实已然分不清对她而言,她究竟是在一国之母之前先是某一个人的母亲,还是她先于在做某一个人的母亲之前要首先记得自己还是一国之母,心中既有对大局的不安,又有对儿子的心疼,这所有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自然就成了对那个罪魁祸首的女人的愤怒和厌倦。

她的脸色极是不好:“哀家真能相信她吗?”

皇帝说:“不是信她,是叫您信朕。其实您不懂,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但凡是她想要,只要她对朕开口,朕会什么都给她,可惜……”

他的话,只到这里,剩下的就唯有无边的荒凉和叹息。

太后的心头震了震。

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儿子这看似无比稳固的皇位底下,居然一直藏着这样蠢蠢欲动的一个可怕的变数。

其实更早以前,她是有见过先帝为了一个宠爱的女人是如何不管不顾的发疯的。

有些禁忌,既然封印起来了,确实都不该再轻易去碰触。

从皇帝寝殿出来的时候,福嬷嬷推开殿门,就看到不知何时回来,正腰杆儿笔直抱着拂尘站在门口的江玉昇。

若大的寝宫院子里,空无一人。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各自安下心来。

福嬷嬷仔细扶着太后走出皇帝寝宫,上了辇车离开。

江玉昇则是若无其事的进了皇帝寝殿。

皇帝站在那里,脸上表情是威严冷静的,江玉昇却感觉的分明,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层层跌宕开来的死气。

他走过去,扶了皇帝坐下。

皇帝没有拒绝。

于是他说:“有些事,不是应该往好的地方想吗陛下?昨夜的事,娘娘她其实可以不管的,您一直都清楚,权利,地位和荣宠这些她都是可有可无,特意跟过去护着太后,约莫只因为太后是陛下生母。这些年,便是形同陌路……也不是因为娘娘觉得陛下您不好。”

不是因为他不好。

离开的时候也不曾歇斯底里。

她理智,果决,又无比的强大。

那一年,她将拿到的宁嫔身边的宫人提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告诉他:“我脾气不好,性格也不好,有些东西我不看重,所以无所谓,但有些东西,我看重的,就谁也不能碰。陛下想看我在您这后宫之中杀的血流成河,搅的您的朝堂天翻地覆,永不安宁吗?”

那时候他想也不想的就想告诉她,告诉她他不在乎。

可是她根本就没给他回答和选择的机会,她说:“我不想将我变成连我自己都讨厌和恶心的模样,当我不再是我了,想必陛下也会很失望。现在我还可以故作慷慨的予陛下说,张氏的事,下不为例,可是只要我还在这宫中一日,这件事我就不能当它是没有发生过,而且……我也并不需要陛下为我做什么。”

他明白她的意思,其实一开始她答应进宫来就没有几分是因为对他的喜欢,只是形势所迫之下的妥协。

她不需要靠着他的宠爱和施舍过日子,那样鲜活明艳的一个女子,她从来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他是可以继续困她在宫里,可是有了孩子,她心中就有了新的底线,眼前的平衡被打破,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她根本就不在乎当她变成一个在后宫中不择手段钻营的女人之后他是否还会在意喜欢,可是她说她自己会憎恶那样的自己。

她不想在爱自己之前,先去爱别人!

就是这句话,打破了他心中固执坚守的所有防线。

他其实愿意相信自己,相信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愿意保持初心,一直的喜欢,对她好,可是如果有一天,当一个人因为某些原因都开始无限制的自我憎恶时……

这证明她本身就已经不再是美好的了。

因为那一刻的皇帝自己,就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