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095章 暗伤

皇帝的目光凝滞,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像是完全迷失在另一个世界里。

许久,他再次低下头,手指撑住头,以手掌遮挡了脸上表情。

此时,已经无需他再亲口承认什么。

太后心中盘桓了一整晚的那个疑问,顷刻间化作无边怒火。

“她!”她猛地拍案而起,纵是上回知道了张家在算计她的娘家,她的怒气也未曾像是现在这般深深翻涌在心底,几乎一下子就涌出无数恶毒的字眼,想要狠狠的骂一顿口中的这个人,却又因为太过恼怒而不知从何说起。

无所适从之下,她霍的又再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想先骂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个:“你也是……”

话才出口,又是狠狠愣住。

皇帝坐在一张矮榻上,脊背佝偻,以手遮挡了脸上表情不叫她窥见。

可是不用扒开他的手去看,太后脑中清晰呈现的已经是他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脸。

一时之间,太后突然有些心慌又发堵,千言万语,再多的亟待发泄的恶意也全部无声糅碎在了这骨肉亲情之中。

她表情复杂的垂眸盯着沉浸在灭顶情绪中的儿子。

许久,收敛了所有的怒气,缓缓的重新又坐回椅子上。

母子两个,各自的沉默。

对太后来说这本是件天大的叫她绝对无法容忍的事,这一晚上她一直以为等她私下逮到皇帝质问的时候一定会怒不可遏,却万没有想到真当需要去面对的时候她居然也能压下了脾气,一瞬间,突然觉得怒气和争执都是很没用的东西。

皇帝似乎一直沉浸在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情绪中,入了定的雕像一样,许久没有动一下。

太后就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

要么就这么算了吧?旧事重提,对谁来说不是一道旧伤疤?

今晚宫里出的乱子已经不小,夫妻,父子,甚至兄弟,祖孙之间都豁开了太多丑恶不堪的伤口,再多翻出一道陈年的暗伤来,更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可是——

她又很快发现了一个似乎更可怕的秘密!

“皇帝……”再开口时,太后的声音突然又开始带了几分怒不可遏的颤抖,“当初武氏生产,哀家也是在宫里的,阿福更是全程在她寝宫里盯着……那么当初……当初……昭儿他……”

这一重揣测,叫她整个人都凌乱起来,满眼只充斥着一个荒唐的想法。

站在门口的福嬷嬷其实一开始并未意识到太后在质问皇帝的是什么,一直还只是觉得奇怪,直到此刻联系太后的话,回想起某些自己亲历的久远往事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她亦是不可思议,猛然回头看了殿内的皇帝和太后一眼。

但是事关重大,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得要谨慎,赶忙压下心里惊涛骇浪一般翻涌的情绪,重新敛住心神,稳稳地站着,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以防有人走近偷听。

太后此时又再次失去冷静,坐也坐不住。

她站起来,表情略显得狰狞而情绪狂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皇帝身心俱疲,何况又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一段话题,可是事已至此,他却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来。

抬起头,他脸上表情是镇定的,依旧还是那个遇事永远处变不惊心中自有城府的帝王模样,只眼神里纠结的痛苦暴露了他此时其实并不平和冷静的心情。

他开口,声音隐隐沙哑中透着自嘲的疲惫:“事情还是起于当初张氏两姐妹的那档子事儿。”

太后毕竟是历经两朝的一国之母了,后宫中所有的龌龊和手段她都不陌生。

虽然过去时间很久了,但那件事牵扯到了当朝皇后和鲁国公府一门,宸妃母女殒命就只在那件事事发之后不久,所有事件串联到一起就很容易理出逻辑来:“那之后她就声称身子不适,去行宫住了两个月……是陵王府的那个陪着她一道儿去的。是那次回宫之后她们……她们就……”

这样的事,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一个气不过,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按着胸口又缓缓的退回椅子上坐下。

毫无疑问,皇帝绝对是比她更不愿提起那段往事的人。

那段旧事,都不用有人说起,只要每每想起,每一次都是一刀,凌迟在心上。

想想真是可笑,他被认为是万民的主宰,天下之主,可是他留不住自己喜欢的女人,护不住自己的儿子骨肉,就眼睁睁的看着,默许了这么一件在所有人看来都会是无比荒唐的事情发生了。

他缓缓的别过脸去,即使知道藏不住,也仅是不想让太后看到他脸上过多的狼狈。

于是,他干脆起身,走到一边,面对一面空荡荡的高耸的墙壁站着。

“她们……她们简直无法无天!”

太后到底是高门出身,修养很好的一个女人,她虽不喜欢皇帝的后妃们,但是以前武氏姐妹除了那个武安盈嫁给她小儿子多年都生不出孩子来惹了她心中不快,到底那两姐妹别的行事也算规矩,并不曾有当面惹到她的时候,何况两个儿子都对武家的那两个女儿死心塌地,她现在就算是恨得牙根痒痒,可是看着儿子仓惶落魄的背影,她到底也是本能的克制,没有用太过肮脏恶毒的字眼辱骂。

她隐隐已经捋顺了一套完整的逻辑出来,却依旧是越想越是觉得愤怒荒唐:“淮州呢?他……”

同时想到另一种更加荒唐的可能来,她表情又一下子变得扭曲和愤怒:“你们难道……你跟我说实话,晗丫头究竟是谁的?难道你……”

这一重猜疑,再次叫她如遭雷击,忍不住的头脑发晕。

“母后!”皇帝这次却也是语带薄怒的打断她。

他依旧不想回转身来面对任何人,只稍稍仰了仰头,将某些情绪强行倒流回心底,压抑着道:“淮州是朕的亲弟弟,纵是朕这一生不够光明磊落,又何至于践踏到了他的身上去?”

他这么说,太后就越是不懂了。

但这件事给她造成的冲击和打击都太大,她年纪大了,心上一时不堪重负,便又坐回了椅子上,手指用力的扣紧座椅的扶手。

她以前不喜欢武安盈,可是人死如灯灭,既然人都已经没了,她便也不想再浪费精神去试图更深层次的了解对方。

可是武家的另一个——

她努力的拼凑已知的故事信息,想要给对方的所作所为解释出一套合理的逻辑来:“是因为张氏两姐妹当年的那件事,你没有选择明面上发作惩治她们,所以那女人蓄意报复,给咱们谢家的下马威吗?”

武家那两个女人着实可恨,叫她两个儿子无一幸免都遭了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