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046章 惶惶

云岫皱眉:“你这是作甚?就受了一点小伤而已,这……是要我转交你家人么?怎的还跟交代后事似的。”

云绮却将盒子连着她的手一起裹在掌中,眼睛黯淡无神的僵硬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不必给他们了,当初他们二两银子就将我卖入宫中为奴,这十来年我的月例银子也都尽数捎出去贴补他们了,他们生我养我一场,我倒也并无怨言,但也没什么亏欠了。这匣子里的几件首饰,那套银簪和耳坠子是我攒银子买的,若……我走时你便用那个帮我收拾了,另有几件都是娘娘素日里赏的,你留着戴吧。”

白天受伤出了不少血,她此刻手指便冰凉的完全不像是个活人。

云岫看着她这样子,心中一时惶恐又一时酸涩,各种情绪冲撞,堵得十分难受。

“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她还想再说两句宽宽对方的心。

云绮却再次惨然一笑,已经松开了手,慢慢的挪回了床上重新躺下。

云绮手里拿着那个沉甸甸的匣子,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

可是她知道,窗外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来,过去帮云绮掖好被脚,自己也洗了把脸上床躺下了,一边竖着耳朵听身后另一张床上的动静,眼泪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忍不住的簌簌往下掉。

她躺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重新爬起来,也不敢点灯,直接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屋子去。

静嬷嬷和正阳宫的内侍总管钱四里带着各自的两个心腹就在这屋子外头,有一个小太监还捅破了窗户纸,趴在窗口一直在看那屋里的动静。

云岫出屋前刻意擦干了眼泪,这回更是偷偷掐着大腿忍着才没叫自己哭出来。

她双手将揣出屋子的那个盒子奉上,静嬷嬷冷着脸接过,语气里满是威压:“都在这儿了?”

“是。”云岫使劲的压抑声音。

方才那屋子里的一举一动静嬷嬷都听着也看着了,知道她并没有机会私藏什么,这才挥挥手:“你去吧,自己找个空屋子呆着,今晚就不要回来了。”

“是……”云岫应诺,逃也似的赶紧走了。

静嬷嬷与钱四里进得门去,火折子一闪,便瞧见云绮抱着肚子,身子蜷缩成一个古怪的姿势倒在床上挣扎,额角冷汗涔涔,额头抵着床板,那被褥上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片。

她似乎也早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但也或者是因为太疼了,疼到已经只想解脱,所以这些人闯进来,她甚至都没带意外的。

静嬷嬷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笑:“我就知道白天那事儿有猫腻!你手脚倒是够快,抢了那丫头的茶盏妥善安置,又当着娘娘的面使了一出苦肉计,真当娘娘是那么好糊弄的?”

云绮咬着唇隐忍痛楚,但实在是太疼,她一时失控便直接将嘴唇咬破了。

静嬷嬷弯身掐着她的下巴,逼视她的面孔:“谁指使你的?你也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这点规矩还不懂?竟然听起娘娘的墙角来了!”

云绮疼的受不住,一开腔眼泪终于忍不住下来了:“无人指使,是奴婢自己一时好奇失了分寸。嬷嬷,奴婢知道错了,现在只后悔当时一时情急,连累多害了一条性命。念在我服侍娘娘一场,求您……替我请我个恩典,求娘娘给我留个全尸吧。”

静嬷嬷面上毫无动容,也不曾应允什么,只道:“没别的话要说了?”

云绮咬着牙,不吭声了。

这世上视死如归的人能有几个?要说怕她也是怕的,只是死到临头,别无生路,便就是挣扎与求饶也是枉然。

静嬷嬷又盯着他看了两眼,然后给钱四里使了个眼色。

钱四里招招手,他身后两个小太监便上前,拿了枕头,又按住了云绮手脚……

等人咽了气,几人又上前将她全身上下搜了个干净,荷包首饰全部收走,连挽起的发髻都拆开来细查。

之后钱四里留下来善后处理尸首,静嬷嬷先带着心腹的单独找了间屋子将从云绮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包括之前云岫拿出来的那盒子里的都一一仔细查看了。

皇后今日心神不宁,还不曾入睡,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静嬷嬷带着那堆东□□自过去复命:“娘娘,人已经处置了。”

皇后心情不好,脸色相对的就更差了,烦躁道:“如何?”

云绮算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做事也一向妥帖周到,十来年了几乎从不出错,就是这么个人,有朝一日都叫她突然就没法相信了……

人在深宫之中,仿佛是处于一只嗜血巨兽的嘴巴里,四面埋伏,八面危机,叫人想来便是悬心的厉害。

静嬷嬷将那堆东西呈上。

托盘里玉镯子和一只玉簪已经敲碎,银器也都被削开,仔细检查了。

“那丫头身上的所有物件都查过了,并无异常。”静嬷嬷道,“最后奴婢也问了,她只声称是一时好奇心作祟。听她交代云岫的遗言,奴婢刻意将这些首饰都仔细查了,并不像是要夹带消息出宫的样子。”

“不是就最好了。”皇后依旧难掩心浮气躁,她摆摆手:“你去处置善后吧。”

看她这样子,也依旧还是不太想歇下。

静嬷嬷知她今日念及当初旧事,心中不安,便也由着她了,自己拿了云绮那堆东西自行退下。

而这事的结果——

只是次日一早,正阳宫里又多出了一具伤重不治的大宫女的尸首罢了。

只是这次皇后娘娘开恩怜悯,念及云绮是她身边的人,特意命人给她整理了仪容换了干净的衣裳,又由静嬷嬷亲自带人送去火场,一把火烧了。

之后她将由清理火场的老太监整理装在坛子里的骨灰带走,另取了二十两银子,命人一起送出宫去交给了云绮的家人。

而在她离开火场之后,那老太监便将从云绮骨灰里捡出来的一颗珠子,转交了旁人。

那珠子辗转过了几手,中午之前便进了惠王府。

修长秀气的一双手用巧劲儿将上面的机关捏开,取出里面窄窄的却字迹歪歪扭扭的一张小纸条,看过之后,他指尖抚着上面丑陋的字迹……

许久,缓缓一叹:“到底也是自己的一条命,何必呢?”

而宫里死一两个人这样的纯属小事,别说被人夸大议论了,甚至连格外再被提起都不配。

那皇城还是那座皇城,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前朝后宫,每宫的主子都是人前显贵,光鲜亮丽。

因为太后和皇帝相继给了谢景昭这门婚事过人的恩典,这些天里后宫和宗室跟风,除了照惯例给谢景昭准备大婚礼物之外又有不少人酌情给池芮这边送来了添妆。

长宁伯府的门第在那摆着,礼物也不需要多丰厚,多数人就是添个几件首饰,给那么个意思而已。

这些东西,池芮没法推,虽然心里有点虚,觉得受之有愧,但随后便自己宽慰自己——

他们送礼来添妆又不是给她的,全都是冲着小王爷面子给的,以后让小王爷挨家的还礼补人情好了。

然后接下来这大半个月里,她几乎每天都有新首饰可以入小金库的,别提多开心了。

转眼就进了八月中旬,眼见着离她与谢景昭的婚期也没几天了,她却怡然自得,既不紧张也不操心,这天微雨,她闲暇无聊便又让泠锦把首饰匣子搬出来摆弄那些宝贝。

她就是个眼皮子浅贪财的,首饰多了也是看哪一件都喜欢,拿着一支华贵的步摇对镜比划半天,忍不住感慨:“父亲和二姐姐真没眼光,嫌弃小王爷纨绔,我倒是觉得蛮好。”

泠锦如今与她混的熟悉多了,知道这三姑娘虽然绝大多数时候蔫儿坏,但还是很有原则的,并不会随便与人为难,这会儿便随意多了,抿着唇偷笑:“哪有像您这样还没进门呢就动辄夸自己夫婿的,若是传出去,那多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