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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拉着佟漱的手腕往楼梯走,声音听上去竟有种轻松,“你会想起来的。”

两人下到转角,老马还没进屋,往前追了几步,扒在栏杆上问说:“老白真的欠了很多钱吗?”

张宗终脚步一停,仰起头看向老马,“嗯。很多,几条命都不够他还的。”

回到车里,车门碰好,车内灯短暂明灭,悄无声息的黑暗中佟漱渐渐开始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张宗终没急着让车起步,他莫名地知道,张宗终也明白了。这让佟漱无所适从,不知该从何开口。等了许久,他才抿了下嘴,温声问说:“现在去哪儿?”

张宗终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稍许,他把车窗放下点了根烟。打火机同样短暂地亮起,映亮他垂眼点烟时密密的睫毛。然后黑暗中显出猩红的火点。他抽了一口,慢慢道:“可能去逮白思思吧。”

佟漱冲他伸手,张宗终就着黑夜看了他一眼,把烟递过去。佟漱猛地抽了一口,脑袋里顿时又晕又麻,他忍不住咳嗽了下,开口道:“宗哥,我——”

“他可能死在那个屋里了吧。”张宗终蓦地说。佟漱头皮发麻,转头看他,张宗终手肘支在车窗上拖着头,眼睛微微往上、像是兀自盯着不远处的顶层。

“然后,我和白思思白思礼一起,让他彻底消失了。”张宗终说着,略微偏头看向佟漱,仿佛是怕他思绪没跟上一样,又提醒道,“他死的时候是十九岁,我说喻田。”

佟漱呼吸一滞,手抖了下。积攒的烟灰随着这一抖掉到放在腿上的指缝间,他仿佛被烫了一下,有点像是瑟缩、抽搐感。佟漱哑声,须臾,话却又用气音溜了出去,“……我知道。”

“嗯,”张宗终应了一声,进而两人开始沉默。佟漱蓦地感到车厢是如此逼仄,令人窒息。他把烟按灭,车内最后的亮点消失,张宗终突然一口气道:“六月初的时候,我收到那几条短信,来了神机。”

佟漱默不作声,安静地听他说着。

“白思思带着我漫无目的地在市里转圈,六月十七号我们找到了602号房,撬锁的时候,白思思跟我说,其实四月底老白就已经失联了,并且绝口不提喻田的事。”他也深吸了口气,“七月二十九,我们去了老白曾经的家,毁尸——”

“现在想来,六月十七时房子里还是空的,也许那个时候他还没死,只是被老白抽了魂,和那条短信前后差了将近两个月,可能潜意识里,我一直一直拒绝猜测那就是他吧。”

佟漱侧眼看向张宗终,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绷紧了,僵硬得无法挪动手指头。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有些莫名的残忍。佟漱的手扣着自己的掌心,视线跟着也落在了掌心上。这一切实在是太……太怎么来着?他一下子词穷了,太荒谬?这样说又仿佛对除了老白外的人来说都有些残忍了。可是一切确实如此——

他做的一切一切都仿佛毫无意义。为了找到亲人,张宗终来到了神机,然后他做的第一件难以想象的恶事、也是帮助他取得信任的第一件事,竟然正是毁掉了亲人的遗骸。

遗体会尸变化僵,难怪老白要“多此一举”。想必铺天盖地的血气、腥臭,甚至呕吐物的酸腐都掩盖过了那股挥之不散的异香,最后付之一炬。

佟漱的精神开始恍惚,飘忽:曾经,为了祈求那个人的谅解,自己选择性地忘掉了他。忘掉这件事,才能敢于面对未知与老白。反而那个人是谁,对自己来说其实没有太大意义。那不是他的亲朋好友、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会为他的惨痛遭遇感到难过、不适,甚至愧疚,但终究难以长久;因为爱格外自私,尤其是爱上深陷邪教组织的人。佟漱晕晕乎乎地回忆起了张宗终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时自己的思绪,他觉得从自己能接受张宗终回到家时,便已经决定忘掉、拒绝想东想西。但这终究是一个问题,大问题。遗憾的是,绕来绕去最终也会回到“张宗终的问题”。

没有人能帮忙。

终于,佟漱偏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张宗终也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于黑暗中合在一起,张宗终伸手很轻地戳了下佟漱的脸颊,然后正过身子,慢吞吞道:“怎么说呢……”

“我有点想死。”

第230章 思想滑坡

佟漱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但张宗终说完了只是愣神了几秒钟,便发动车子驶离水厂。一盏盏的路灯在两人身前的车玻璃上滑过半弧形的光痕,佟漱的视线跟着一恍一恍。他的手无意间紧紧攥着安全带,半晌也没分辨出这是往哪个方向走。酝酿了半天,他小心翼翼道:“我们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