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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自己的设想搞得有点惶恐,一不留神的功夫,涂着红绿油彩脚踩高跷的庙戏队伍已经错过他站的位置走了一半。那锣鼓声实在太大,武生唱腔中气十足,佟漱被震得耳膜疼,忍不住回过头看向戏队。

抬着盛装成神仙的演员、队伍舞步统一一摇一晃地向前,佟漱认不出来他们扮演的又是哪路神仙,只是那些彩绸的衣服有些都起球儿脱线,看上去颇显廉价。有些人扮的大抵是开道仙童或武将,涂满油彩的脸看不太出五官、呲着牙和周围的孩子互动。孩子拍手叫好,他突然感觉这些热闹和自己毫不相干,自己只感觉焦头烂额,甚至有些森森的不安与冷意。

于是,这种与人群的抽离感令佟漱有一晌怔在原地。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双腿被钉在原地,只是扭着身子回头用眼睛去追上踩着步伐热热闹闹的戏队。他好像感到叫好连连看热闹的人群都被按下暂停,瞪大兴奋的眼睛定在原地,只有锣鼓喧天的戏队向前、向前——

于是,佟漱的眼睛比思绪更快,他在戏队中发现了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格格不入,身上有种古怪的抽离感。在他眼睛追上那个人的背影时,甚至连兴高采烈卖力表演的戏队都卡了带、暂了停,只有那个人腰间别着小鼓,悠闲地往前走一步敲一下。

回头,回头。

佟漱听到自己的内心说着回头,他不知道是在说要自己回头,还是希望那个戏队中兀自朝前走去的人回头。他只知道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希望那个人能回过头,使得自己看见他的脸;又希望他就这样走下去,因为不知为何,只是一个背影,他就足以催生出佟漱心中近乎本能想要逃离的恐惧。

于是,在佟漱睁大眼睛怔在原地时,那个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慢悠悠地回过了头。与此同时,四周吵嚷的人群,振聋发聩的大鼓,高亢嘹亮的唢呐炸开似的轰隆进佟漱的耳膜。人群往前拥挤,戏队从没有停驻,向前酬神献礼,只有那个人慢吞吞地走在戏曲演员中间,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乱了调子、又或者他那小腰鼓的声音业已被其余一切盖过——一个不年轻、也并不老的中年人,眼光越过乌泱泱的人群,笔直地和佟漱对视。他的嘴角带着微笑,优雅而温和,仿佛只是无意间回头、凑巧看了一眼佟漱。紧接着,他转回身去,继续敲鼓,随着戏队朝前——

佟漱发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完全动弹不得,直到后面的人轻轻推了他一把,嚷嚷说:“别挡道!”

他拨开人群往后面走,脑子里一片空白,锣鼓唢呐的震荡让右耳像是隔着层膜在听声音,浑浊模糊。佟漱知道自己应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或者说从来没有见过他本人。

但是,他好像知道那是谁。

第221章 演员

佟漱在人群后面呆站了许久,茫然地试图找到张宗终的身影,或者白思思也不是不行。茫然中夹杂着巨大的恐慌,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回神,以至于忘了还能拿手机打个电话。戏队已经从眼前这段路走了过去,但声音仍然飘渺地传来。佟漱的手伸进衣兜里,蓦地碰到了个凉丝丝的东西。

他拿出来,是死玉耳坠。对了,殷小红——殷小红毫无反应,会不会其实是自己恍惚了,把那个人当成白相珑了?

在沿槐村,佟漱是扫过一眼白相珑的照片的。可惜印象早模糊了,何况那是老白年轻时的照片,非亲非故的,参考价值不大。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自己,那个人就是白相珑,一定是!

佟漱呆愣了几秒钟,转回头拨开人群去追戏队。众人还算有秩序,他不管不顾狂奔的举动顿时引起不满,佟漱一面大声念叨着“抱歉”一面往戏队过去的方向追,他的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内心却没有真情实感“抱歉”,而是在叫嚣着别的——

老天爷啊老天爷——

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猛地扥了下,差点往后甩过去,佟漱甩手,大声道:“不好意思我有事——”他回过头,张宗终皱着眉,手里攥着他的手腕。

“跑什么?”他的声音在嘈杂人声中无比模糊,佟漱莫名其妙怔住了须臾,腾地抓住他手,大声喊说:“宗哥,老白!老白——”

张宗终完全没反应过来,拉着佟漱往人后面走了几步,接说:“你怎么了?”

“老白!”佟漱慌得语无伦次,高声吼道,“我看见老白了!”

这次,张宗终一顿,回过头看向佟漱,眼神一下子异常复杂。佟漱脸色发白,猛吸了几口气,稳住声线道:“我看见白相珑了,我觉得我看见白相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