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奥灶面

小镇人家 朽月十五 4681 字 2022-09-25

虽说虎丘夜里凉快,不过蚊虫过多,嗡嗡地扰人,且船板硬实,阿夏勉强熬到了三更天,最后还是从荷花荡中穿行回去。

困得她直点头,从窗户中回到屋里,神游似得跟盛浔告别后,倒在床边上就睡过去。

转日她是被热醒的,一大早从浴房里出来,挑着背光的地方走到堂屋里。

方母和太婆坐在春凳上说事情,两个人难掩面上的欣喜。

“娘,啥事这么高兴,”阿夏弯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小半碗下肚,才转过头问。

“自然是好事,我现在不与你说,你先去把早食吃了先,我前些日子做的酱黄瓜好了,就搁在那柜子里,”方母给她指明那地方,转头又数落她,“你说说你,有哪家小娘子跟你起得这般晚,大半夜不睡,今早我叫你都叫不醒。”

阿夏自知理亏,是半句不敢应,笑着赶紧往后头走,离得远些还能听见她娘的话。无外乎是到时你嫂子进门,你还懒着,可不是叫人笑话。

她装作没听见,她嫂子脾性好着呢。

进了灶房里头才躲了个清闲,她从靠墙的气死猫柜中拿出一碟子酱黄瓜。那黄瓜原本翠绿且饱满的皮,变得干瘪弯曲又黑到发乌。

对于阿夏,或是镇上大多数人家来说,没有酱黄瓜的夏日就缺了点味道。尤其是苦夏没胃口时,单喝粥配一小碟切好的酱黄瓜,就能吃下去不少。

所以年年夏日,酱园的生意特别好,大把的人到各家出名的酱园里头打酱油,或是买些腌好的酱菜回去下饭。

她娘也是每年抢酱油的一个,她挑的是个做酱几十年的酱园,那里专卖母子酱油。按俗语来说,就是酱饼为娘,酱油为子,才有此名。

用这样好的酱油,再挑黄瓜刚嫩时,还是乳黄瓜的样子。摘下来把瓜秧蒂子全都给去除,洗净后放到酱缸里,一层盐一层瓜。

腌时讲究翻两次缸,第一次翻缸在刚放黄瓜后的三个时辰里,将黄瓜从头到底换到一个缸内,好让底下的盐水化开,第二次则在半天后再翻。

等明日一早彻底出水后,盐水混着黄瓜汁,把有些瘪的乳黄瓜捞出,挑些洞眼稍小的竹篮子洗净。

那黄瓜摆好放上去,上头盖着木盖,再放点石头把里头的卤水全给滴个干净,泡到水缸里把苦味和咸味泡到差不多为止。

下入酱油、糖、大料等去腌它,不是说到这里就万事不管了,每日都得翻个两次,十日才好出缸。方法腌的得当的酱黄瓜能放很久,且越放味道还越好。

腌好的酱黄瓜别看干瘪,实则咬下去脆着呢,咯吱咯吱地响,里头的水也多,最要紧的是不算咸,甘鲜解腻。

有的酱园做酱黄瓜还是酱菜,都是重盐重咸,说是吃了好下饭,那真就算是咸菜了。

阿夏就喜欢吃这样的酱黄瓜,太咸她喝粥都遭不住,等她磨磨蹭蹭喝完一碗粥时,额头都出了不少汗。

她拿巾子沾湿擦着汗走出去,方母指着那外面道:“我已经跟卖红绸子那家说好了,到时候让他们把铺子里最艳最好的红绸给我送来,他们那花绑得俗气,还是我自个儿来好。”

“这段时日可辛苦你了,”太婆拍拍她的手,一副老怀欣慰的样子,“等小溪进了门后,还是得要你多看顾着点,我们可不能做那种磋磨人家孩子的事情。”

“哎呀娘,”方母笑道,“我当年进门来时,你也是那般和气待我,我又哪会做这样的事情。到时候我指定把小溪她和阿夏一样对待。”

她们这两个人啊,做了将近二十六年的婆媳了,从未红过脸,彼此互相敬重对方,自然处得跟亲母女似的。

阿夏挑了个凳坐下来,听她们两个互相吹嘘。还没听过瘾,方母那话茬就转到她身上,“阿夏,晚间你随我们去你小溪姐家吃饭,多跟她说说话。”

“今晚就去呀,”阿夏话里有点惊讶。

“明天下聘,我们一家人今晚上门先商量婚期和旁的事情。毕竟明日只有我去,又请了你五婆来,她是全福老人,这场面还是得她出马,再者有媒婆在,到时候就别扯皮了。街坊邻里看着不好。”

方母见她不明白,把这些弯弯绕绕摊开说给她听。

还不忘对阿夏交代一番,“这女儿家在成婚前总会寝食难安的,你今晚也多多宽慰你小熙姐一番。把我们家的行事可以跟她多说说,叫她放宽心。”

阿夏被迫塞了一耳朵的叮嘱,说到最后,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连连点头,表明自己知晓了。

结果熬到晌午后,方母又把她拉过去,看看新做的衣衫哪件好些,选了件水红色,衬得脸色好看这才放她出去。

阿夏累得瘫坐在椅凳上,还没歇多久就听见外头有响声,转过头瞥了眼,见方觉淌着汗急匆匆地回来。

不由自主半靠起身子,调侃道:“哎呦,哥你这是连课都上不下去了?”

“少来打趣你哥我,”方觉抹了把汗,从书院疾步走回来可不就是大汗淋漓。

“我先去换件衣衫,出来再跟你说。”

他没有跟阿夏说太多,就走到后院去了,回来时脸上带着一层湿意。在阿夏身旁坐下,此时倒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哥,我瞧你这样子,是不是对晚上见面不紧张,”阿夏将手肘撑在椅子上,转过头问他。

方觉叹口气,“你哪看出我不紧张了,今日跟那群小子讲课都没讲好,还是请隔壁先生来帮忙的。”

阿夏很不厚道地笑他,毕竟难得一见她哥这模样,哪怕早先去别的州府参加院试时,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照旧稳当。

“你还笑,”方觉对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把喝了一半的茶放下。想起今日听了不少那些先生家里的事情,姑嫂相处得都不好,老是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他想了想后才开口:“阿夏,哪怕之后你嫂子进门,我也不会因为旁的事情就如何,以前我是如何疼你的,日后还是怎么样。”

只差没把话给说明了,别到时候跟因为嫂子进门,兄妹俩就生分起来,他也不想姑嫂处得不好。

阿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哥你说这是做什么。”

她说完才想明白此间意思,当即乐不可支,不过她憋着笑,假做认真地问道:“好,既然大哥你这般说,那要是到时嫂子和我拌嘴了,你站谁那一边?”

方觉听完这个问题,皱起眉头,好半天没回答,毕竟这话真不好说,必定要得罪一人。

而后他才舒展眉头,“我谁也不站,你们要是吵嘴了我就去把盛浔请过来,他护着谁我管不着,反正我就哄另外一个,之后再赔罪。”

“瞧你鸡贼的,”阿夏属实无言,她哥这脑子没白长。

“彼此彼此,日后少问我这些不着调的问题,不然我也问你,你哥我和盛浔要是吵上了,你站谁?”

方觉把这个问题又踢回给阿夏。

“我当然站哥你这边啊,”阿夏立马说道,“我才不跟你一样。”

毕竟到时候在盛浔面前,她还能拉得下脸面去哄他。至于她哥,小心眼。

方觉被她噎得无话可说,不过媳妇跟妹妹是真不好选。

两个人时不时拌嘴,倒是熬到了去吃饭的时候,兄妹俩一个提着气,一个反倒松了口气,再坐下去,这人都要废了。

一家人要出门前,方父还特意刮了胡子,又扯扯自己的衣衫,忙问大家,“我这样穿着还成吧,可别到时候在亲家面前给阿觉丢脸。”

“好着呢,你可别问了,来来回回问了不少遍,人亲家要是嫌弃,早就嫌弃你了,赶紧出门。”

方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头就问阿夏她今日这簪子带得好不好,两人属实是半斤八两。

一路乘船到了南家,因是书香门第,他家的山墙上刻的都是诗词,门口上书一副对联,太过于深奥阿夏没看懂。

不过南家少有读书人的那种迂腐气,他们家人不多,日子过得也算清贫,夫妻俩为人都很和气。

还没等他们走上前,在门边侯着的南母见着人,就满面含笑地上前来,“我刚想出来瞧瞧你们到哪了,没成想,就见着你们过来了。”

“路上耽搁了会儿,反教亲家母你好等,我们应当早些出门的。”

方母笑呵呵地回她,两人在门口拉扯了一会儿。

“瞧我,这天热的,见着亲家就有说不完的话,都忘了先请大家进去坐会儿了。来,亲家婆婆我扶着你走,”南母上前很亲热地扶着太婆往里头走,又说:“我家相公在堂屋等着大家呢,等会儿亲家我们坐下来聊聊,饭请人在做了。”

“我们不急,我们不急。”

“不急那就好好说说,我家云成今日也没出门,阿觉你们两个都是读书人,应当有话说的。还有阿夏,你小溪姐在屋里等你过去呢。”

南母这番话是把大家伙都安排的妥当,阿夏没有得选择,知道他们聊的又是她听不得的,也没有上去碍事。

反倒是从另一边的木梯走上去,再转个弯就是南溪住的屋子,她曾经去过很多次,算是轻车熟路了。

轻轻敲了敲门,屋内传出一道轻柔的声音,“是阿夏吗?我没锁门,你进来吧。”

阿夏这才推门进去,反手将门给带上,笑嘻嘻地问,“阿姐,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南溪站起身来相迎,把自己坐的凳子让给她,手指搭在嘴边笑道:“也只有你来,会敲四遍的门,我听着声自然就晓得是你来了。”

“也是,今日除了我们一家会上门外,可没有旁的人来了,”阿夏笑,又低头看她篮子里的绣品,青绿色上头有竹节,一瞧就晓得指定是他哥的。

“自己瞎做着玩玩,”南溪见她的眼神停留在那束带上,语气有点慌乱。垂着头忙将那绣箩移到旁边去,就这样两颊都带上了淡淡的红。

阿夏不忍心打趣这样的美人,所以她岔开话,“这屋子有些闷得慌,阿姐你要不开个窗户。”

她刚想去开那扇窗,南溪把自己的手按在上面,声音有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别开这扇窗,它,它有点坏了,我们要不去茶室,那里窗户多,吹着风凉快。”

“好,那就去茶室,”阿夏松开手,实则她眼睛还挺亮的,低头那一瞟就看得很清楚。那窗户对着底下的院子,而她哥正在院子里和云成哥说话,看谁不言而喻。

到了茶室,南溪不自在地跟她赔不是,“我刚才,”

“阿姐,我晓得,”阿夏拍拍她的手,扬起笑道:“我哥今日才出来时,还在家中跟我絮絮叨叨,说待会儿来可要多在阿姐面前多美言他一番。”

“他才不会这般说呢,”南溪捧着自己通红的脸,垂下眼睫,小声地道。

“那是阿姐你还不知道我哥这为人,我跟姐你说,他对这婚事可上心了。连聘礼的礼单都是他自个儿写的,每样挨个挑拣过,要是不好就大半夜拉着我去挑,挑得满意了才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