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间装修得一点也不严肃的房间里,纪肇渊老师和他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硅胶质地的橙子护眼灯。

纪肇渊专心地看他关于基因表达受顺式作用元件和反式作用因子共同调节的论文,楚九歌左扣扣右摸摸,就是看不进去书。他把目光落在台灯上,手贱兮兮地伸过去捏了一下。

“噗嗤”一声,有白色的烟雾从仿真小孔里冒出来,满室都是橙子的味道。楚九歌有些傻眼,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纪肇渊,尴尬地笑笑:“我……”

纪肇渊不屑一顾,一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字符,一只手把台灯挪远了一些,“过来填一下信息。”

楚九歌搬着他的凳子坐到纪肇渊旁边,屏幕上全是英文,他看得头昏目胀。纪肇渊早已知道他半吊子的英语水平,直接问他:“姓名、地址、联系方式以及你父母的姓名和出生地。”

楚九歌现在是深有体会——Aspie解决问题的方式具有十分鲜明的个人特色。他们会选择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哪怕背离传统文化和大众常识。比如纪肇渊,他说出“爱人”两个字的时候,并不是被格里斯刺激到,楚九歌觉得他只是懒得和警官废话,差不多是一种不愿意和你们这帮凡人浪费时间的心态。

楚九歌看他一行接一行地填着,天真烂漫的加州梦在键盘敲击声中碎成了渣渣。他不禁感叹造物弄人:“唉……这就结婚了啊,我老婆竟然都没有胸。”

纪肇渊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现在只是网上填表,还需要去领marriage license、预约婚礼、举行仪式,然后才算具有正式合法的婚姻关系。”

楚九歌撑着脑袋:“这么麻烦啊。”

“还有,”纪肇渊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幅“attention,please!”的样子,“我拒绝这个称呼。”

“那叫什么?”楚九歌往前凑凑,佯装发愁,食指在下巴上一点一点。“纪大宝?纪贝贝?还是……小纪纪?”这个发音实在是太邪恶了,他刚说出口就笑喷了。他热乎乎的气息喷在纪肇渊脸上,让纪肇渊差点以为橙子台灯又被捏了一下。

纪肇渊有些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一下,“纪肇渊。”

楚九歌嬉皮笑脸地逗他:“肇渊~”

纪肇渊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无论是黑着脸还是刻薄回应,都能被楚九歌城墙厚的脸皮反弹回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濒临“盲目愤怒”的状态。纪肇渊调整了一下呼吸,咬着牙纠正道:“纪肇渊。”

他不再理会捧腹大笑的楚九歌,继续面无表情地填表。

“好好好,纪肇渊。”楚九歌见好就收。他像一株向日葵一样捧着脸坐在一旁,目光游离于电脑屏幕和纪肇渊的侧脸之间。他并不是那种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心软善良,但他却对欺负纪肇渊有着莫大的兴趣。

楚九歌自从知道阿斯伯格综合征是一种终身无法治愈的基因缺陷,就会下意识地去试探纪肇渊的安全范围。他会一边开玩笑一边观察纪肇渊的反应,在他明显出现反常行为时立马停下来。

他知道自己有些自不量力,竟然妄想去治好纪肇渊。他清楚地知道纪肇渊大脑内部特定结构和系统的功能部分丧失,无法形成“社会脑”,这根本不是他几句话能够纠正过来的问题。他也明白纪肇渊有绝对的自我认同,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和这个世界友好相处。

楚九歌都知道,他只是想到纪肇渊独来独往的安静模样,有些……心疼。

楚九歌正想的出神,纪肇渊已经填好了表,然后把书扔给他:“自己先看,看不懂的问我。”

楚九歌叹了口气,觉得刚刚胡思乱想的自己有些可笑。他搓搓脸,把那些黏糊糊娘兮兮的情绪收拾好,开始艰难痛苦地啃书本。

楚九歌从来都不是读书的料,纪肇渊瞪一眼,他看两页;纪肇渊一扭过头,他就开始像是屁股上长了刺,左扭右扭就是坐不住。在他觉得自己屁股和椅子已经要摩擦起火的时候,纪肇渊终于关了电脑:“睡觉吧。”

楚九歌捣蒜般点头,一溜烟儿跑去冲澡了。

上个周末纪肇渊原本是打算去买一张床的,后来半路却拐去了警察局。买床的事一拖再拖,至今都没再腾出时间。纪肇渊不得不继续和楚九歌躺一张床上。他空出一臂的距离,贴着床沿躺下。

楚九歌背部有伤,他这几天都是趴着睡的。他脸贴在枕头上,声音有些闷,“还买床吗?”

纪肇渊已经有了困意,他隔了一阵才轻声说:“买。”

纪肇渊明确表示过,买床的钱也是要从楚九歌生活费里扣的。囊中羞涩的穷光蛋同志,想了想单价,觉得肉疼。

“你这儿就仨屋,一个主卧一个书房一个客房,哪还有地儿再放张床啊。”楚九歌劝他,“总不能摆到客厅去吧,不太雅观啊。”

何止是不雅观。

客厅摆一张床,楚九歌半裸着躺上面秀腹肌,进进出出都要受到视觉荼毒,纪肇渊半睡半醒间打了个寒颤。

楚九歌拿脚尖踢踢他的小腿:“就睡一张床上吧,我不嫌弃你的。”

到底谁嫌弃谁啊,纪肇渊困得睁不开眼,但依然不屑地哼了一声。

楚九歌打开手机录音,凑到他耳边,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就一起睡吧。不买新床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