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学了。”秦淮说,手指点了点脚下,“转到这里。”

“为什么?”陈可南两只手背在身后,像逗小孩或者猫狗似的,微微前倾身体,试图去看他低垂的脸,“被老师家长发现了?”

秦淮停下了脚步。陈可南不明所以,跟着站住了脚。还没发问,秦淮突然掀开帽子,拉下围巾,深深吸了两口气,眉毛死死地拧着,仿佛正忍受着某种极端的痛苦。陈可南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问怎么了,他像惊醒似的缩了一下,又猛地安静下来,胸口起伏了一阵,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哽咽。

“不是。”他梦呓般地说,“她怀孕了。”

第29章

认识黎真那年,他念初三。他们学校的初高中部连在一起,她高一新入学,男朋友已经谈了大把。据说有人从她走路的姿势看出她不是处丨女。

寄宿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假,秦淮成天野在外面,往来的除了学校违纪名单上的常客,就是混迹台球室和网吧的小混混。他乐此不疲。他们一众男生跟黎真称兄道弟,背地里却对她的身体津津乐道。可惜名花总是有主,每次谈到最后,大家都长叹一声,悻悻散去。

秦淮有时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看她站在学校后门外的小街上,不一会儿就有个高大的男生骑着自行车过来,带上她疾驶而去。有时他们把车停在一边,蹲在路边抽烟,一面跟她说话。她的男朋友换了又换,但似乎没有分别,总是高高大大,抽烟的动作很老练,有的染了头发。他们弹烟灰的样子成熟得要命,就像学校里嗜烟如命的男老师们——这是唯一让秦淮觉得男老师不那么令人反胃的地方——他暗自模仿过很多次,但怎么也学不像。

有一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太小了,像个女人,他不由怒气冲冲地踩灭了烟头。他猜测他们如出一辙的姿势可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但后来他发现她不怎么抽烟,偶尔夹着烟,姿势笨拙地像个幼儿,手指张得大开。他失望极了,好长时间都没去二楼的栏杆那里。

临近中考的一个下午,他跟朋友走出后门,正好撞见黎真坐在男朋友的自行车后面,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她在风里尖叫他俩的名字,转眼就消失在树荫后面。

我有一次碰见他们从前面那家小旅馆出来。朋友露出诡秘的笑容。

什么?秦淮好像没听明白。

他们肯定在里面那个啊。他伸出一对大拇指,相互对着弯了弯,像一对互相点头致意的鼹鼠。

哦。秦怀说,那没什么了不起的。后来他每次经过那家掩在阴影里的小旅店,总要装作不经意地回头,但里面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偶尔碰上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他的眼睛恨不能从那人身上剜下一块肉尝尝滋味。

高一的那个九月热得要命,远处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倒影似的荡漾着,仿佛这世上只剩下夏天。这天下午放假,大家谁也没急着收拾行李,中午跑出去吃饭,被假期弄得兴致高昂,叫了啤酒,一瓶一瓶的灌进肚子里。

吃完饭又去唱歌,结果一群人在包房里睡得七歪八倒,秦淮上厕所回来,碰见黎真蹲在走廊里抽烟。他忍不住弯腰捉弄她,忽然被她一把拉住,说你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里面闷死了。

他们走进熔岩似的阳光里,下午一两点钟,街上静得出奇。她牵着他的手,不知道是谁在出汗,最后两只手都湿漉漉的。

他问起她男朋友。

他把我甩了,她满不在乎地说。正好,我也想甩他。

他们在那家小旅馆门口停下。你上不上去?她问。地眨动,依稀有股挑衅的意味。他感到一滴汗水顺着脊背滑进裤腰里,像是冰做的,让内脏都颤栗起来。

她叫他过几分钟再进去,他在拐角的树荫里站着,像是第一次要去杀人放火的匪徒,手背的青筋涨满了空气似的,一阵一阵发酸地疼。

他满怀敬畏地踏上老旧的瓷砖地,像个觐见皇帝的平民,左右全是举着矛戟的侍卫,眼睛只能盯着脚下的那块方砖。逃脱了前台,他几乎是狂奔着上楼,在楼梯上险些摔一跤。

房间窗户大开着热风,涌动葱茏的树冠玻璃似的闪闪发光,狭小的屋子忽明忽暗。他慢慢走到床边,一阵热风卷进来,鼻腔里像灌满了沙子,几乎让他窒息。黎真本来坐在床边,一下子站起来,隔得那样近,几乎贴到一起。他忽然发现她脸上长着十几粒细小的雀斑,身上不时传来一股潮湿的香气。

你出了好多汗。她说。

他不说话。

她捣了他胸口一拳,像他俩平时胡闹那样。喂,我跟你说话。

他就也像平时那样,毫不留情地揉乱她的头发。她尖叫着跳到床上,伸脚踢他,两个人滚成一团,最后都被被子缠住了手脚,索性并排躺下来。

你怎么没谈女朋友?她忽然问,明明这么帅。

他说她八婆,被她狠狠揪了一把脸颊。

你有没有做过那种事?她小声问,声音又轻又快,像一只受了寒的雏鸟。

秦淮迟疑了一阵,突然间明白过来,睁大了眼睛看她。她脸红了,同时咯咯笑起来,你不会连亲都没亲过吧?

瞎说什么,他腾地坐起来,你敢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