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附庸风雅录 阿堵 3422 字 2022-08-24

“什么意思?宫刑嘛,就是那个,那个……知不知道?”

“什么那个那个的,大声点!”

梁若谷侧头看看一旁的方思慎,意思是老师在场,不方便直说。方思慎很识趣地转身,道貌岸然走回讲台。就见梁若谷一脸诡异笑容,洪鑫垚勾着史同的脖子不放,三个脑袋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讲了几句,猛地爆出一阵大笑,倒好像自来就是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似的,过去种种恩怨那都是旁观者的幻觉。

毫无疑问,方思慎方老师就处在已成浮云的幻觉中,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文献馆事件后接连两个星期选修课上,方思慎都暗中留意洪鑫垚和梁若谷的动静,打算发现什么异样便通知妹妹,请校方出面。他也是十几岁过来的,少年打架这种事,司空见惯,可大可小。只不过多年学府生涯,从观念到实践都渐渐摒除了暴力因素,加上身份立场转变,考虑问题时很自然地把安全放在首位。

到第三个星期六的早上,方思慎忽然看见洪梁二人并肩走进教室,有说有笑,惊得眼镜差点跌到地上。又观察两周,有一回中午下课,在校门口望见洪鑫垚与一群男生勾肩搭背离开,除了梁若谷,还有当初在胡同里包围他的另外几个,惊讶之余,只得以“不打不成交”解释。无论如何,矛盾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总是好的,自己也不必再惦记此事。

然而这会儿眼见史同明明不愿意,却迫于情势点头答应,几分钟工夫,就被那两人拉进了统一阵线,把个霸王硬上弓做成了周瑜打黄盖,这结果皆大欢喜,心里却不太舒服。

又一个周六早上,多数学生还没来,史同恰好已经到了。方思慎把他叫到讲台前,问了问查资料的进展,最后道:“跟洪鑫垚同学合作,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方思慎担心洪鑫垚有名无实,全赖给史同一个人做,接着问:“你是组长,你俩有具体分工没有?他负责哪一部分?”

史同明白过来老师的意思。事实上至今为止,洪大少除了第一次强行加入时对“宫刑”表现出浓厚兴趣,刨根究底问了一番,再没有为本课题组做出任何一丁点更多的贡献。

但是……

感觉出方老师对自己这个组长的质疑,特别是对洪鑫垚人品的质疑,史同连忙摇手:“老师您放心,我们会认真合作的。金土他人挺好的,以前没接触不知道,其实他挺仗义的,很大方,肯帮人,好相处。反正原先也是我一个人,现在跟他一组挺好的,真的。”

在方思慎听来,这几句话答非所问,逻辑混乱,公私不分。不由得严肃道:“同学友谊是一回事,合作研修是另一回事。既是合作,分工必须清楚,才能提高效率。再说你们虽然做同一个专题,但每位同学都要有一份自己的结课论文,这是谁也包办不了的。就算只有两个人,你也是组长,如何分工是你的职责。”

史同被训得有点儿蔫:“明白了。我会给他安排任务的。”

方思慎想起洪鑫垚外号,忍不住问:“怎么你们都叫他‘金土’?”

“也不知道谁先叫起来的,他就认了。说是原来的同学朋友本就这么叫,嫌他名字难认,写起来费事,连自家亲戚都这么叫。您不知道吧,好些老师现在都管他叫‘洪金土’了。开始觉得这名字真老土,叫习惯了,还挺好玩儿,挺亲切的。”史同性格外向,刚被老师训了一顿,有机会聊点八卦拉近距离,改善自我形象,一时便刹不住嘴。

“您知道吗,他真的挺厉害的,特能干。”

“是吗?”

“真的!他认识人,‘兰蒂’的球鞋,六折就能买出来。同学们找他帮忙,特好说话。”

“是嘛。”

方思慎悄悄往史同脚上看了看,那是一双崭新锃亮五颜六色的篮球鞋。用学生们的话形容,这个叫做“炫”。

这时教室里学生渐渐多起来,方思慎止住喋喋不休的史同:“快上课了,请回座位吧。记住小组研修,分工合作是关键。”

洪鑫垚从后门进来,一条腿在门里,一条腿在门外,回身跟走廊里的同学招呼再见,可见又是一帮人同路来的。方思慎略加观察,果然较之几个月前有些土气兼暴戾的模样大不相同。如今的洪鑫垚,置身于同一屋檐下众多京城子弟中,不论衣着装扮,还是神态气质,已经看不出差别。

方思慎想:这是一个多么善于向环境学习的好学生。

第8章

转眼期末将近,选修课上摸鱼的学生也多起来。许多人一心二用,这边记笔记那边干副业。就连洪鑫垚都拿了本历史书,装模作样看几眼。

他面上故作轻松,心里其实急得像旺火灶头贴饼子,滋滋直冒黑烟。开学前老头子亲自送儿子上京求学,曾经严厉叮嘱,叫他务必用心上进,否则寒假回去家法伺候。

别看洪大少爷一副纨绔子弟德行,在自家老爹面前,好比老鼠见了猫,又敬又畏,乖顺听话。洪鑫垚的爷爷洪广莱,参加过复国战争统一战争,打过西洋鬼子东洋鬼子,除过反动逆党本土军阀,生前在地方上威望极高。洪鑫垚的父亲洪要革,共和19年入伍,恰逢卫国战争期间,上前线真枪实弹打了两年高句丽。洪家军武传统,对小辈,尤其是儿子,家法如山,直接拿军令管教。

洪鑫垚上边三个姐姐,他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己巳风波平息,中央党部决定深入变法,原本一直由官方牢牢控制的粮、油、盐、铁等行业开始实行国有私营。洪要革承包了河津当地最大的乌金矿,从此财源滚滚兴旺发达富甲一方,对家中幺儿自是寄予厚望。洪鑫垚长在洪家实力膨胀最厉害的时期,上有慈母姐姐们的溺爱,下有身边无数狗腿阿谀抬捧,见了父亲低眉顺眼,离了父亲就无法无天,混到初中,已成河津一霸,人称“洪四少”。

洪要革生意繁忙,对儿子的管教属于“心血来潮式”。有空了想起来过问一下,仿佛审讯逼供,稍不如意便一顿暴揍。洪鑫垚挨了打能老实几天,没多久又故态复萌。捣蛋的程度和挨揍的强度成正比攀升,如此反复几年,父子俩彻底陷入恶性死循环。高一寒假,在花旗国留学的三姐回家过年,也不知跟父母说了什么,直接导致洪要革痛下决心,想方设法,把儿子送进了京城最好的中学:国一高。

洪鑫垚学习底子本来就不好,京城各校课程又普遍比晋州难,国一高的要求更是难上加难,从第一次月考至今,成绩单上全线飘红,数学西语两科只得个位数。洪要革考虑周到,以河津驻京会馆的名义租了一套公寓,派专人照顾儿子生活。又花高价聘了一位退休教师担任监护人,专职陪太子读书。奈何看是看得紧,成绩却上升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