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5515 字 2022-08-24

……夜色沉沉,空阔的殿中已再没有丝毫响动,北堂尊越精干的身躯上泛着微微的汗光,黑发半散在背后,身下一对雪肌玉肤的美丽姐弟早已经昏了过去,遍体赤坦,面带泪痕,只看面上的神情,就知道显然是疲惫极了……北堂尊越坐起身来,用手拈起那个少年的一缕额发,目光在这具漂亮纤细的身体上审视着——这少年明显没有超过十六岁,因为他身上还挂有一件许多男子在年少时期都会穿着的肚兜,那样柔雅的湖青色,衬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实在好看得紧,而北堂尊越也很少见地没有在方才的尽情欢愉中将其扯下,任由这唯一的遮蔽物一直存留在少年身上,而此时,北堂尊越便缓缓抚摩着掌下那光滑的湖青色缎面,若有所思一般——他记得他的那个儿子,以前也是经常会在身上有这种物件的,一直到十六岁之后,才不再继续穿了,而那个人肯定不知道,自己在穿着这种东西时,模样究竟有多么地叫人欲罢不能,比起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足足要撩人一百倍,一千倍,那种好似美玉所散发出来的光彩,让人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一直拥有……

但此时一想起那个人,北堂尊越就难免再次心烦意乱起来,他想要那个如此令人心动的少年屈膝于他面前,让这只年轻优雅的鹰敛翼栖息在他肩头,温顺地任凭自己抚摸它背上的翎羽,拥有这独一无二的美丽与骄傲,将所有的真实情感都毫无掩饰地呈现在他的眼中,就如同亲手捕获了这只美丽的猎物,将其驯服……可是这小兽的身上,却早已有了其他人的烙印。

北堂尊越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在愤怒,但嫉妒却是肯定的,他嫉妒他的妹妹,他儿子的母亲北堂迦,得到了北堂戎渡的爱慕与真心,而这些东西,甚至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拥有……北堂尊越有时候会觉得,也许自己是有些对那孩子太好了,太过爱惜对方,不舍得伤了自己唯一的孩子,所以那个狡猾的小东西才会步步为营,惹他发火,催他妒忌成狂,让他尝到了很多千奇百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折腾谁,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路奉陪到底,可是直到那天脱口而出的真相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之后,他才发现他北堂尊越,原来非但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度,且反而是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容不得自己输给另一个人。

北堂尊越披衣而起,出去沐浴洗身,此时此刻,他再次尝到了后悔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如果早知如此,当年北堂戎渡出生之后,他必定会将其带在身旁亲手抚养,朝夕不离,这样的话,北堂戎渡所恋慕倾心之人,就只会是他北堂尊越,可惜,这也仅仅只能是‘如果’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常,北堂尊越也没问前时北堂戎渡突然离京去做什么了,两个人依旧还是冷战,见面时皆是淡淡的,这一日下朝之后,北堂戎渡刚要回自己宫中,殷知白却已从身后赶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一面微微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北堂,这一阵子你是怎么了,莫非是惹怒了王上不成?我听说你近来久已未去宫中,与王上关系颇为冷淡……你可知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私下议论此事。”北堂戎渡自然不可能跟他说实话,因此只含糊应付道:“也没什么……”殷知白正一正神色,劝他道:“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北堂,不管是什么事,王上向来对你宠爱,依我看来,你只需赔些小心,想必王上自然会回心转意,父子和好。”北堂戎渡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只得皱眉道:“你不明白……父亲他……嗳,反正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殷知白目光一扫,见此刻左右无人临近,这才低声道:“北堂,既是你我相交一场,因此我也不得不提醒你,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忘了,眼下你与王上已经不仅仅是父子,更是君臣!即便再有委屈,你也万不可使自己失了汉王眷顾。”北堂戎渡这一段时间原本心里就不舒坦,此时听了殷知白的话,更是觉得烦乱郁郁,因此一把扯了他的袍袖,道:“……走罢,今日我请客,咱们喝酒去。”殷知白看得出对方心情不大好,便也没有推拒,只随北堂戎渡一同去了。

二人找了一处安静的所在,要一间上等包厢,待之后酒一入肚,北堂戎渡想起与北堂尊越之事,心下更是烦闷,两人免不得推杯换盏,胡乱说些闲话,殷知白酒量比起北堂戎渡,毕竟要浅上一些,待到后来,竟生生被他灌倒,伏在桌上,不省人事,北堂戎渡此时也已双腮带赤,唤了人进来,送殷知白回府,自己也一面喷着酒气,一面钻进轿子里,返回自己宫中。

北堂戎渡回到青宫,方一进到寝殿,却见里面有人修肩细腰,整个人就如同一朵娇艳的滴露玫瑰,正坐在椅子上,以手托腮,对着不远处的一盆鲜花微微出神,显然已经在此等了一阵子了,北堂戎渡方才刚回来时,外面就已有人向他说过牧倾萍有事等候,因此遂道:“唔……你怎么在这里?”牧倾萍见他面露酒晕,眉眼生春,明显是喝了不少酒,便蹙眉道:“我有事情,想和你说……”一面讲,一面却将手里的扇柄慢慢捏紧了,北堂戎渡索性斜靠在旁边的春榻上不起来,抱过一个芍药花填的软垫,似笑非笑地看着牧倾萍,哂道:“是什么事?”

脚边搁着一座狻貌莲花香炉,上品雪蓉香从盖口中悠悠袅袅地逸出几缕,芬芳的气息无声地散了开去,香得简直叫人头疼,牧倾萍左手修长的纤指握起,涂有蔻丹的指甲一点一点地陷进了雪白的掌心里,扣得皮肉都开始隐隐生疼,就仿佛是在下定决心一般,又好象是在迟疑,半晌,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定下心来——事到如今,牧倾萍,你还能够怎么样!

想到这里,牧倾萍心下冷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只对北堂戎渡道:“我如今已经二十岁了,爹娘都在操心我的婚事,但我却并不想随便嫁个我不喜欢的什么‘青年才俊’,所以我想……”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某一个人,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嘴里微微发苦,满脑子只有当初对那人说过的话——[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或许,我会把自己嫁给北堂戎渡,这样的话,起码我天天都能见着你了]

思及至此,牧倾萍狠一狠心,到底还是一咬银牙,双眼看向了北堂戎渡,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想,与其嫁给别人的话,那还不如找个我熟悉的,那么,你……愿意娶我么?”

牧倾萍此话一出,原本半眯着双眸的北堂戎渡猛然睁开了眼,先前的那点儿酒意登时便消得干干净净,就连软垫上缀着的水晶流苏,也被他诧异之余,几乎差点儿就一下子捏碎了,北堂戎渡并未掩饰自己面上的吃惊之色,目光认真打量着牧倾萍脸上的表情,既而失笑道:“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拿自己的名声说笑,若是刚才那些话让人听去了,我一个男子当然无所谓,可是对你却很不好。”牧倾萍冷笑一声,道:“我才不在乎这些,我只问你……你愿意不愿意要我?”她见北堂戎渡满面愕然无措之色,便索性豁出去了,咬一咬牙,道:“你看,我长得还是很漂亮的,家世也不差,可以配得起你了,武功虽然算不得高,但也不很坏,琴棋书画也都是会的,女红也还凑合……还有,我和你还是亲戚,亲上加亲向来都是好的,而且你也早就很知道我的性子,咱们的关系一向都不错的……”牧倾萍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加快,就好象是商人在努力地向人推销自己的货物一样,把自己所有的优点都摆了出来,但她的眼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一点地聚起了湿润之意,到了最后,几乎就快要掉下泪来,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只拿团扇半遮了面容,同时用帕子飞快地一抹眼睛,既而提高了声音,努力平静地说道:“……好了,我说了这些,你觉得,还可以吗?”

北堂戎渡此时已经敛去了最开始时的玩味之色,揉着额头,审视着牧倾萍的神情,正经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在我宫中等我半天,然后又问我要不要你……倾萍,你今天很不对劲儿,莫非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么。”牧倾萍听到‘委屈’这两个字,几乎忍不住要一下失声痛哭起来,但她到底还是死死忍住了,只慢慢道:“……没什么,谁也没有给我委屈受,这些都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北堂,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要我牧倾萍?”

北堂戎渡一手扶额,皱眉问道:“……你这是,在说真的?”牧倾萍一味硬下心来,左手因为握拳握得太用力,连指甲都快扣断了,却不悲反笑,扶一扶髻后将松未松的一支赤金步摇,只道:“这些都是真的……那你肯么,肯要我么?”北堂戎渡以为她是被家里催得急了,因此便道:“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情,你就这么草率?我记得你说过,要嫁个能够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未必能待你好的……而且说不定以后哪一天,你忽然就遇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所以现在你还是别胡思乱想,叫自己将来后悔。”牧倾萍不出声,只是将团扇上坠着的杏色穗子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指上,缠得那样紧,甚至已经勒得发疼:“我已经想好了,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起码你不会待我坏……那么,你肯吗。”

北堂戎渡只觉得一时有些理不清,这件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无非是宫中多了一个人而已,而对牧倾萍来说,却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过现在看起来,她似乎并不是一时冲动,况且她日后嫁人的话,那人也未必就能待她恩爱,而在自己宫中,起码是悠闲自在,无人会给她气受……此时北堂戎渡不知怎么,却突然想起了北堂尊越,这一段时间两人的冷战,他心中不是没有丝毫怨气的,因此一时酒意上涌,道:“你若是当真的话,那我……”牧倾萍以为他或许并不想要自己,于是咬唇道:“我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只要做一个寻常姬妾就好了,你……”北堂戎渡打断她的话,失笑道:“别说你是牧府小姐,只看你我还是表亲这一层,我又岂能让你做什么位份低微的姬妾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倾萍你先回去罢,我自会派人去你家中将此事说明……今天这件事你不要跟其他人讲,只说是我有意要娶你做侧妃的,不然,对你的名声很不好。”牧倾萍见北堂戎渡答应了,心中却好象是突然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都空了,她一时间很想哭,也很想笑,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起身来,第一次端端正正地给北堂戎渡行了一个礼,然后朝外慢慢走了出去,在转身的一刹那,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她想,韩烟,我这一辈子,都会跟你在一起了。

二百零五.相杀

牧倾萍一走,北堂戎渡这才拍拍脑袋,想要理清一下思绪,他微微皱着眉,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因此不知道怎么了,心下忽地就油然生出了一股类似于报复性的莫名快意,但马上,却又觉得好象很是空虚……北堂戎渡闭上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儿傻乎乎的,又似乎有点儿倔,有点儿任性,也很有些可恶,但是,也就是这样,才真真正正是他北堂戎渡……不是吗?

北堂戎渡以手盖着脸,斜靠在榻上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坐了起来,既而朝外面道:“……拿两坛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