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5525 字 2022-08-24

船队渐渐临近港口,一时间五牙巨舰上鼓声雷动,号角齐齐而呜,一万兵士身披轻甲,外罩黑色锦袍,军容鼎盛以极,齐声呐喊,整齐划一,周围十二艘三牙楼舰,共一万人亦是士气昂扬之极,潮水般地高呼不止,前方水师船舰上也是旗帜猎猎飘扬,万人齐喝,声震寰宇,眼见得气势如斯强凝,此等王者威势,迎面滚滚压来,直使得岸上人人脸上变色,暗暗惊疑生畏不已,一些心中原本另有某些小算盘之人,此刻也不由得面色变幻,在心下飞快地计较。

彼时北堂尊越迎风立于船头,身披玄色王服,凝目看向岸上,不言不动,神思静安,一片凛利,那眼底流露出的难以描述的气度,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冷漠到近乎于残酷,有如神祗高高在上俯视着蝼蚁,英俊至极的面孔上,皆是绝顶强者对于世间万事万物的藐视,其中又夹杂着汹涌的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巨大快感,北堂戎渡站在他身后,眼看着这沸腾到极点的场景,旌旗如云,亦是心怀大畅。

之后王舰徐徐靠岸,鼓声鸣天之中,岸上钟家家主钟愈身着华服,带人拜迎,众人跪伏在地,山呼千岁,既而献车驾于前,请北堂尊越前往钟家,北堂尊越随身带上二千甲士,王旗先行,携同北堂戎渡一起,浩浩荡荡地朝钟家方向而去。

眼见王驾隆隆远去,人群亦且渐渐散开,一名青衣中年人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既而压低了声音,道:“北堂尊越好大的威风!莫非当真以为钟家投靠之后,这西地,就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成?”他身旁一个老者目露精光,口中淡淡道:“向来外族最不愿见之事,便是我中原统一,但若是天下大势所趋,不可避免,便宁可支持亲己者上位……如今鹘祗王已是草原之主,这北堂氏,可是一贯与鹘祗来往不小。”

那中年人微微冷笑一声,道:“何止‘来往不小’,当初北堂家灭胡人万千,却可曾与鹘祗正面动手过?其后更是拦截胡人大军,令鹘祗军队得以独回草原,扫灭其余势力,前时草原遭灾,这些外族不也是从北堂氏那里购得大批物资,以济灾情?”

此人说着,眼中微露厉色:“何况这北堂尊越父子两人,本身就是胡种,北堂家一脉为得助力,祖上便陆续娶过外族女子,往上几代时,娶的就是鹘祗贵女,如今只怕是与鹘祗同气连枝,这暗地里的种种,不得不让人深思,我中原大好河山,岂能让这等人窃取!”

其实北堂氏自建无遮堡以来,已历时数百年之久,其中虽有人娶过外族女子,但几十代人当中,一共才能娶上几个?身上有外族的血统不假,却根本就是并不浓重的,更何况世间之人,按照传统,心中看重的都是父族一脉,母族如何,并不当真关心,就连当初唐太宗李世民,其祖母独孤氏,就并非汉族,太宗身上自也流有胡血,可又见谁果真因此诟病不已?说到底,这中年人所言,不过是为了打击对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一百八十五.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却说北堂尊越一行浩浩荡荡前往钟家,之后钟愈率人正式于阶下叩拜,以示自此举家投靠,定下君臣大义名分,其后便大摆宴席,能得以被安排入席的宾客,无一不是有分量的人物,宴上名酒佳肴,丝竹管弦乐声悠悠,声音清美悠远,实是令人心旷神怡,一时众人各自入座,把酒言欢,其间无数美貌舞伎如彩蝶般飘然而至,于丝竹笙歌当中,水袖飘飞,纵情起舞。

席间北堂戎渡一身朱色锦衣,眉目含情,口角带笑,举手投足之间,翩然出尘,自有一股翩翩自如之态,面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色,配合他俊美的容貌,肌肤凝白如雪,实是惊才绝秀,一时无双,但凡眼波所望,尽是一派幽蓝无测,将‘风流倜傥’这四字诠释得淋漓至尽,非言语可以描述,虽五官与北堂尊越相似,但却跟北堂尊越那种轻描淡写之间,惟我独尊的狷狂霸道之气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自有本色之心,钟愈一眼望过去,只见北堂戎渡心静神安,面色凝然自矜,握着酒杯的手晶莹通透,有若玉笋,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一径掩饰住眼内的热切之色,看着这美少年的动人神态。便在此时,却正值北堂戎渡的视线恰好不经意转了过来,落在他身上,两人目光一经接触,四眸对看,二人彼此之间都是会心之色,北堂戎渡顿了顿,遂立时微微一笑,转过来的目光十分潇然自在,钟愈见状,不觉登时心内如沸,目光当中流露出一丝火烫也似的气息,但此时北堂戎渡却又不想让其他人瞧出什么端倪,于是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径自端起酒杯,徐徐饮了一口,心中自有筹谋,兴志凝深——现下钟愈已经实实在在地是他的掌中之物,且不为人知,北堂戎渡志得意满之处,也丝毫不曾为自己以身为诱的做法存有任何踌躇之意,在他看来,这等事情,无非等闲而已。

席间众侍女穿花蝴蝶也似,手捧托盘,敬奉佳肴,其中有一道太湖银鱼羹,形似玉簪,色如象牙,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是难得的佳品美味,北堂戎渡看了看面前肉质近乎透明的羹汤,动手舀一勺尝了,只觉得美味非常,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似是有人在看过来,于是转眼去瞧,正对上钟愈微微炽热的目光,当下心中顿时了然——钟愈知道他平日里对这道菜色颇为赞赏,因此今日席间摆上,显然就是专门为了讨他喜欢……其实钟愈此人于北堂戎渡而言,虽是并无什么情爱之意在里面,说到底,不过是笼络控制而已,但毕竟也是很有用处的一方助力,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仍会保持下去,北堂戎渡一念及此,于是便唇角微翘,意态自若,对钟愈笑了笑,微露瓠齿,那等笑容,即便是犯下罪无可赦的恶行,却也还是让人迷恋不已。

北堂戎渡此举做得十分隐蔽,舞乐声声之中,在座的其他人皆是把酒而饮,热闹非常,并没有什么人瞧出不妥,但钟愈自己看在眼里,却是胸中顿时畅慰无已,直觉得再熨帖不过。

先前北堂戎渡乘船在海中之时,由于海上比起陆地来,要冷上许多,因此身上的衣物穿得也厚些,如今上岸之后,自然便觉得温度上升了不少,于是一时待酒酣耳热之余,不免觉得有些发热,身上热乎乎地闷躁起来,此时酒宴已近尾声,席间众人兴致浓醺,群情喧沸,面露醺醉之态,热闹以极,北堂戎渡见了,便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席退出,欲去换下此时身上的华衣。

一时北堂戎渡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席出了宴场,他自青宫中带来的几个内监专门负责贴身打理他的起居,于是此时早已在一处小厦子内安排好了茶水等物,各色物品都一应俱全,以便酒宴散去之后,北堂戎渡应酬回来时,可以随时将一切都备办得妥妥帖帖,方便服侍他,因此当北堂戎渡进来时,几个内监便急忙迎上前来,忙不迭地端茶递水,又伺候北堂戎渡洗脸。

北堂戎渡此时有一二分醺然酒意,眉梢隐隐有红晕之色,遂用热水一一洗了手脸,醒一醒神,既而从一旁的太监手里接过用香料熏过的喷香柔软毛巾,按在面间,将脸上手上的水迹细细擦干净,这才开口说道:“去拿几件薄些的衣裳来,我要更衣。”旁边一名太监忙应了一声,未几,就取来一套春衫,几个人便服侍着北堂戎渡脱去华服,解下高冠,重新穿戴起来。

不一时,北堂戎渡便换上了一件鸭黄长衣,又在外面套上松花色的外衫,简单以玉簪挽髻,作一副富贵人家的公子打扮,这才觉得顿时凉爽了许多,此时他估摸着会场上差不多也该散去酒宴了,因此也就不准备再回去,只踱到外面,散散身上的酒气,身后自有两个太监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