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晚上,刚送去市三院。”

“我爸呢?”

“你爸跟着去了,他还跟你治气呢,不让我跟你说。不过我想着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通知你一声。”

“嗯,谢了哥们儿。”顾解颐断了通话,有一瞬间他完全慌了,第一时间想着打程臻电话,除此之外完全不知道能做什么。手指移到一号键上拨出,响了几声后,被挂断。再拨,还是被挂断。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灭下去的手机屏,慢慢镇定下来,自己去街上拦了辆出租。

从这里去他家的动车只要三个小时,可是现在太晚了,到了车站也买不到票了。倒是汽车总站有去那个城市的大巴,凌晨五点就有车次,他上大学的时候曾坐过一回。不过他晕车,晕了一路,缓了半天才好。但是这时候没法计较这些了,他想着先回家拿点钱和衣物,勉强眯上一觉,一早就赶去汽车站。

顾解颐紧紧攥着袋里的手机,手劲大的好像要把手机捏变形。他面上仍然淡静,沉稳地告诉司机地址,心里早已兵荒马乱。

程臻在哪儿?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已经在家了?妈现在怎么样了?爸一个人承受得住吗?他要是没有这该死的夜盲症就好了,这时候飙车,天不亮就能赶到家。

等车子开进了他住的小区,顾解颐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疾步走到自家楼下,看了看暗着灯的窗户,明白自己等会进去,又是冷床冷被,一室冰凉。

这个家,真的好像是他自己的一样。如果他晚上不在家,那么就感受不到一点活人气息。程臻总是很忙,忙得顾不了家。或者,他是故意很忙,忙得不必替这个家着想。

顾解颐按部就班地洗漱,收拾行李,给程臻留了玄关的灯,躺床上睡觉。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了半夜,凌晨三点醒来时,床铺那边还是没有人气。

顾解颐用冷水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在客厅桌上给程臻留了张字条,提着行李出门了。

程臻趁着酒劲说出了心里话,立刻觉得痛快多了。周清朗没有回应他,他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失望,只是心里被酒意浇起来的火苗,偃旗息鼓了。

周清朗说够了,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他说,“程臻,你心里清楚,咱俩都是自私的人,就算当初没分,这几年过下来,早晚也得分。你说你对我还有意思,那行,你能放弃顾解颐跟我在一块么?你要敢,我立马跟徐静河掰了,咱俩明天就找个地方双宿双飞去。你会么?你不会。你过惯了舒坦日子,被顾解颐伺候得那么好,再跟我在一起,每天饭没着落不说,还得让人戳脊梁骨,一切重头再来。你这个年纪,还有那勇气么?咱们不是小了,过不了那有情饮水饱的日子了。就像我之前说的,联不联系在于你,你说忘不了,那是你不想忘,咱们花好月圆的开始,结果来了个仓促收尾,你心里遗憾,不是非我不可这种脑残理由。”

“我可不想你借着酒劲一冲动就跟我在一起,结果没两天又巴巴地跑顾解颐那儿去,顺带着嫌弃我各种不好。我还想在你心里留个好印象呢,白莲花总强过你看到真实的我,到底有多俗不可耐。”

程臻很震惊,他觉得周清朗变了,却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变了。就好像一直很仰慕天上那轮月亮,可是触摸到的却只能是它水中的倒影。

于是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看上的,是天上的月亮,还是水中的倒影。

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人,总不可能一夜之间释然。他走过去,小心地碰了碰周清朗的手。周清朗避开了,他又伸过去,这回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清朗,我没别的意思了,就今晚上,咱们好好待着,说说话,还当以前那样,行不?”

“喝酒?”周清朗举起他手中的袋子,眼角上挑,斜睇了程臻一眼。

程臻笑了笑,“有酒无乐,不欢。”

周清朗还在疑惑,程臻突然拉着他跑了起来。

这条街附近有个小学校,程臻曾帮同事来接过孩子。果然程臻拉着周清朗跑了没多久,就看到了那个小学校。

这时候门卫也休息了,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他俩好像做贼似的,悄悄靠近校门。周清朗虽然不知道程臻要做什么,但是感受到他的心情,也莫名放低了声音问道,“干什么?”

程臻放开他们相握的手,抬头看了看不高的铁制校门,上面有雕花和高高凸起的尖刺。“敢不敢爬过去?”

周清朗这时候也来了兴致,笑了笑把袋子递给他。“小事一桩。”

周清朗先爬了过去,接过从栏杆空隙里递过来的酒袋,程臻也三两下爬了过去。

程臻落了地,两人对看一眼,心里陡然升起了刺激感。好像年少时候瞒着家长偷偷约会,一瞬间,两人都觉得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

程臻带着周清朗沿着石子小径往前走,寻摸着方向,渐渐地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礼堂,被天上月亮照着,幽幽地只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礼堂门上挂了把锁,但没有扣上,他们轻易地便打开了大门。

小学的礼堂,平时用来开个联欢会,办个典礼,仅容纳全校师生,地方不算大。不过对于两个人来说,也足够了。

程臻打开舞台上的灯,然后提着那兜酒坐到第一排,抬了眼看着周清朗。

周清朗这时候也明白程臻心思了。他配合地站到台上,站到那束灯光下,轻轻对着台下唯一的观众鞠了个躬,然后抬起手,虚空架起了一把小提琴,抬腕,拉弦,手指滑动,好像一串乐音倏地从他指尖滑出,真真切切地在空旷的礼堂里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