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 海岩 6834 字 2022-09-20

在这天晚上高纯离开的时候,他的肖像已经接近完成。第二天中午他在东方大厦的停车场里,接到了陆子强打来的电话。陆子强在电话里通知高纯今天不用跟了,让他休息半天处理一下自己的私事。高纯喏喏答应,但看到陆子强和周欣一同出现在大厦的门口,两人同车驶离了大厦的时候,高纯还是启动引擎跟出大厦的车场。

这一天中午陆子强请周欣去吃了海鲜,高纯的车子就藏在那家海鲜酒楼的马路对面。之后他又跟踪酒足饭饱的陆周二人,去了东郊的游艇码头。

高纯把车停在码头外面的隐蔽之处,然后他下车悄悄进入码头。他用码头上一个临时库房作为掩体,观察了两人在游艇上的一动一静。艇上没有别人,连船工都不知被陆子强支派到哪里去了。陆子强和周欣站在甲板上谈着什么,像是闲谈,又像推心置腹。谈至半程陆子强忽然上前拥抱了周欣。周欣显然没有预料,被陆抱得猝不及防,但她没有反抗,一动不动地让他抱了一会儿,在陆子强试图进一步动作时,才委婉地挪开了身体。

高纯看到,陆子强再次抱住周欣,并且开始激动地向她倾诉。周欣还是婉转地躲开身子。并且耐心地解释着什么,当陆子强再次强行亲吻她时,她将他用力推开,并且后退几步向玄梯跑去。陆子强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并未阻止她跑下游艇。周欣从那间用木板临建的仓库前跑过时,高纯几乎躲闪不及。陆子强没有追赶,他站在游艇的舷边,目视着周欣逃离的背影。

此时的苦丁山则是另一番“风情”,金葵和王苦丁这一对“痴男怨女”,炕头炕尾地拉着距离,相当严肃地谈开了“感情”。金葵显然已经镇定下来,尽管声音仍然毫无力气。

“我看你这人也挺好的,不像你叔你婶那么狠心。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过日子,可让我跟一个男人过日子,他起码得明媒正娶地和我结婚。”

王苦丁说:“那我明媒正娶还不好吗,我跟你结婚还不好吗。我可以把村里的人全都请上,把村长也请上,结婚的钱我想办法去借!一定不让你受委屈还不好吗?”

金葵说:“不好。让我跟一个男人结婚,总得先跟他谈谈恋爱吧。你知道什么叫谈恋爱吗?”

王苦丁使劲点头:“知道,怎么不知道,那咱俩就谈恋爱嘛,你说咋谈就咋谈。”

金葵说:“在我们城里,谈恋爱的时候,男方必须对女方特别好,什么事都得听女方的。等把女方娶回家了,女方才什么都听男方的。我爸妈就是这样的,结婚前我爸事事听我妈的,结婚后家里都是我爸说了算!咱们要谈也得这个样。以后等咱们结了婚,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可谈恋爱的时候,你得处处顺着我。”

王苦丁马上保证:“好,我顺着你,我听你的。”

金葵马上核实:“你真听我的吗?”并且再次威胁:“你要不听我的,我死也不会跟你,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弄死呢,然后让公安局再把你弄死。反正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不跟你结婚。”

王苦丁说:“我听你的,听你的还不好吗,我对天起誓还不好吗?”

金葵严肃地点头:“那好吧,那我就先相信你。那我就提几条要求,先考验考验你。”

王苦丁紧张:“什么要求?”

金葵说:“你看,一听我提要求你又害怕了。”

王苦丁说:“没有没有,你提你提。”

金葵说:“我第一条要求,以后咱俩的事,咱俩自己商量,不许再叫你叔你婶你们村里人来,你再找他们来,能成的事我也不成了。”

王苦丁犹豫:“那我没爹没娘了就剩我叔我婶了,我有什么事总得……好好好不叫他们不叫他们,反正结婚前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好吗。第二条呢?”

金葵白了他一眼:“第二条。你得带我进趟城,挑几样好看的衣服,我不能穿这身衣服就结婚吧,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

王苦丁气短:“进城?我攒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县城太远了,进一趟城要花多少钱呀……”

金葵瞪了他一眼:“结婚都不舍得给新娘子买衣服,那这婚谁跟你结呀。我们城里人结婚可复杂呢,得穿好几套衣服,得租一个车队在城里转一大圈,得办几十桌酒席,办喜事前还要去照相馆照结婚照,我这些都不要,就要你带我进城挑两件衣服你都不愿意,这婚我肯定不结了,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弄死然后再让公安局弄死你呢……”

王苦丁连连安抚:“成成成,我带你去,我带你去,你总得让我把钱凑齐吧。买衣服……要多少钱呀?”

王苦丁与金葵达成恋爱“协议”的日子,也是陆子强向周欣求欢不成的这天。这天晚上,高纯来到长安街东端的一家高档水疗俱乐部里,找到了正在这里染发的陆子强。陆子强摒退为他染发的技工,顶着一头乌黑贼亮染发剂,单独盘问了高纯。

陆子强问:“……她说她的父母都在国外,在国内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来往,你这些天跟她,除了她接触的那帮画家之外,你有没有发现她去邮局寄过信,或者去哪里发过传真?”

高纯说:“没有。现在都有伊妹儿,还有qq,sn,还有手机短信,哪还用写信发传真呀。”

陆子强沉默片刻,又问:“她那帮画家,都是多大岁数?”

高纯说:“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四十多岁……”

陆子强问:“到底多少岁?”

高纯说:“都有。”

陆子强问:“跟她接触最多的那个,就是你说好几次送她回家那个,有多大?”

高纯说:“二十多吧,不到三十。”

陆子强问:“到底多少?”

高纯说:“二十七八。”

陆子强命令:“下次哪个画家跟她在一起了,你都拍下来,给我看看。”

高纯点头,又故意反问:“不过那帮人一看就是玩艺术的,会是哪个公司的商业间谍吗?”

陆子强恍了下神,皱眉道:“你只管跟,只管拍,至于他们像什么,我自会判断。”

高纯不吭声了。美发室的大工探头进来:“陆总,到时间了,再不洗掉该把头发烧坏了。”

陆子强这才结束了与高纯对话,示意高纯可以走了。高纯迟疑着没动地方,说:“陆总,我身上没钱了。我手机也快没费了。”

陆子强皱眉:“你是不是整天拿这电话往你老家打长途啊,怎么这么费!”

高纯说:“没有啊!我老家没人了我给谁打电话。”

大工开始给陆子强洗头了,高纯站在一边等着,陆子强不耐烦地说:“你先回去,回头再说!”

与王苦丁达成“协议”的第二天早上,金葵醒来,下床推门,发现门仍然锁着。她探窗看到楼下铁匠铺里有人说话,紧接着看到王苦丁送他叔婶从铺子里走了出来。再接下来是有人上楼的声音,门声响动,有人开锁进门。金葵退回床上装睡,抬头见王苦丁进来,把早饭放在了床头。

“吃饭吧,我去打洗脸水。”

金葵坐起身,在他身后板脸说道:“你又去找你叔叔婶婶了?”

王苦丁回头,结巴一句:“没,没有啊,我是找他们商量借钱的事。”

“借钱?”

“是啊,结婚的钱我算了一下,要在村子里摆四五桌酒,还要去城里给你买衣服,我想,既然进一趟城,那就照个结婚照吧。怎么也要弄个一两千块钱吧。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我们好不好就去镇上买衣服?镇上的衣服也很新潮的。镇上也有个照相馆,我跟村长打听了,镇上那照相馆里有婚纱租。村长去年又娶了个老婆,就是在镇上照的婚纱照。去县城走山路很远的,一天赶不回来,在外面一住下,钱就没边了。这次我们先去镇上买,等结婚以后还上钱,再到县城逛,还不好吗?”

金葵迟疑:“镇上?”

三天后的早上,王苦丁和金葵走出了铁匠铺子,在村民好奇的目光中走到村口,沿山路向镇上走去。王苦丁总想和金葵肩臂相靠,金葵则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他们走了几十里山路,中午才走到山下的小镇。在镇口王苦丁碰到了一高一矮两个同村的青年。高个青年向王苦丁问道:王苦丁,你怎么也到镇上来了,来做啥咧?王苦丁说:买两件衣服,照个相片。你们来做啥咧?矮个子说:打个电话,我老姐在县上说给我找工作,我打个电话问问。高个子又问:苦丁,听说你娶媳妇了,是这个吗?怎么不摆上酒叫大家喝喝?王苦丁说:还没办呢嘛,娶媳妇哪有那么简单,还要买衣服,还要照婚纱照,还要请村长给定个日子……高个子说:定了日子不要忘了请上咱,让咱到你家好好闹一闹。矮个子马上调笑高个子:嘿,你想闹自己也找个媳妇嘛,闹人家的媳妇干什么。高个子说:我哪有王苦丁那样有钱,人家开打铁铺子就娶得上这么好看的媳妇嘛,我娶不上媳妇还不让闹闹吗。

他们一路说着走进镇子,在街边一个小饭摊前吃了简单的午饭。吃完饭王苦丁大声吆喝:老板!收钱!老板过来了,两个同村青年也在口袋里摸钱,王苦丁大方地要替他们付账:我请客,我请客!两个青年拉扯着客气:这咋好,这咋好……推挡几下也就依了。这顿饭金葵吃得心不在焉,眼睛悄悄左顾右盼,一时找不到脱身机会。这座小镇人气不旺,街面冷清异常,身边又有三个精壮汉子不离寸步,几乎没有半点可乘之机。

饭后,王苦丁拉着金葵,就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邮电所里,陪着姐姐在县上的那个矮个青年打了电话。矮个青年问他姐姐找工作的事,连旁听的金葵都听得出八字还没一撇。

邮电所只有二十米见方,中间还设了一条柜台,金葵扯扯王苦丁的袖筒说道:“哎,我也要给我姐姐打个电话。”

王苦丁愣了一下,脸色马上就变:“你打电话做啥,叫她过来接你?”

金葵理亏似的口吃起来:“我……我也报个平安嘛,我家里人肯定急死了。”

王苦丁不傻,拿着架子说:“我早答应过,可以让你打电话,以后还可以带你回家去,可你必须先和我过上日子咧,生个孩子咧,以后咋做都成还不好吗。”

两个青年打完电话过来,垂头丧气地分析着县上的情况,王苦丁和金葵的谈话于是中止。接下来,是两个青年陪王苦丁和金葵在集市上买衣服。穷山僻壤的集市,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东西。

集市旁边就是个照相馆,门前果然摆了婚纱摄影的俗艳招牌。王苦丁的两个伙伴陪着他们一起进去,嘻嘻哈哈地看着他们试穿照相馆里肮脏的婚纱,看着他们在聚光灯下让照相师摆来摆去。这家照相馆和刚才的邮电所一样狭小,女更衣间连采光的窗户都没有一个,前后左右找不到一条可供脱逃的路径。照相时王苦丁倒是非常配合,但动作还是紧张僵硬。金葵应付差事,心事重重,被照相师一再要求启发,才将头部朝“丈夫”肩头靠了一靠,脸上凑出一点虚伪的笑容。

闪光灯哗地一闪,“新娘和新郎”的笑容,被定格在胶片正中。

从镇上照相购衣回来之后,晚饭还是王苦丁做的,饭后金葵主动洗了碗筷,她弯腰洗碗的身段让王苦丁欲火中烧。他哆哆嗦嗦地从身后抱住金葵,惊得金葵把摞在一边的一叠花瓷大碗摔得粉碎。

王苦丁接触到金葵的肉体,喘息立刻不能控制,他用尽力气将金葵抱住,凑上嘴巴强行亲吻。金葵尖叫着拼命挣扎,这场突兀的“亲热”演变成一场激烈的肉搏,金葵的尖叫中夹杂着王苦丁恳求般的呓语:“老婆……老婆,你是我的老婆……”金葵挣脱了身体,一掌抡在王苦丁脸上,打得他懵懂片刻,金葵趁机奔逃上楼去,进屋反手将门从里面插住。插住之后金葵开始疯了似的在屋里翻找自卫的武器,当她终于翻出一把剪刀的时候,却发觉门外没了动静。金葵手握剪刀上床靠住墙角,做出拼死一搏的姿态。接下来她听到哗啦哗啦的一阵响动,她听出那是铁链锁门的声音。她松下气来,听见王苦丁下楼去了。她顺着墙角瘫坐在床上,才发觉刚才短短一搏,已耗尽了全部体力。

一连好几个下午,高纯都去了周欣的公寓,既做驾车的教练,又做义务的模特。油画的创作过程远比他想的复杂,一周之后,他的半身肖像才告完成,高纯从始至终情绪不振,落在画中的眼神,倒是忧郁得相当深刻。

周欣在百科公司兼职秘书,并不都是半天上班,逢公司某些会议需她列席记录的时候,或者陆子强招待某些客户让她出面应酬的时候,下午也是出不来的,有时陪吃陪喝也会很晚。逢这种情形陆子强一都会用车把她送回住处,送到为止,并无多话。但自从几天前在游艇上被周欣拒绝后,陆子强反而越发不放过任何与周欣独处的机会,没有机会便创造机会,且不论这种创造有多么牵强附会。

游艇被拒的第三天,周欣帮陆子强打印一份文件,傍晚才走,陆子强照例开车送她。车至公寓楼下,陆子强忽然对正要下车的周欣说道:“我有点晕车,你那儿有去痛片吗?我吃一片。”

周欣说:“我那儿没有去痛片。”

陆子强说:“那我上去喝杯热水吧。”

不管周欣是否由陆子强护送回家,高纯都会照常跟在后面,他的车子刚刚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停住,就看见陆子强和周欣一同下了车子,一前一后,双双走进了公寓的楼门。

公寓楼的电梯这个时辰通常比较拥挤,周欣和陆子强挤在人群中缓缓上行。陆子强眼睛看着周欣,周欣则看着显示器上变换的数字。

周欣的楼层到了,他们走出电梯,进了屋门,在狭小的门厅里,陆子强突然强吻周欣。周欣未及反应,未及挣扎,陆子强已经把她放开,率先走进了客厅。

陆子强问:“你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