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欢旧爱 60_03 2198 字 2022-08-20

两天后,邓月明直接从南京乘火车回上海,沈文昌也去了宁波。他在宁波电话监控上海的局势,一干工作都搬到宁波,建起一个零时办公室,又要终日与岳父岳母周旋,几乎要全然忘记自己在南京的艳遇,忘记夜里做鱼汤面给自己的邓月明。大约是一个多月后,筱家码头与百货大厦被政府接管,股票跌停,筱家老头子一命呜呼,老头子的徒子徒孙迁往马来西亚。洪秀琤见筱家要连累自己,主动带着兵上战场,誓明要为汪政府脑干涂地。委员长从南京派来委任状与表彰信,讲沈文昌做的好,“为政府揪除蛀虫”,“维护共荣”,特将他调到特务委员会去。沈文昌大声唱:“好!”,终于接了白珍回上海。

沈文昌尚未把办公室迁往极斯菲尔路,他的同事下属们便要为他开庆升会。沈文昌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带着白珍欣然前往,又在庆祝荣升的舞会上认识了跳舞皇后小蓝玉。大概是人逢喜事,感情会特别炽热,他迅速与小蓝玉确立了情人关系,要夜夜送她玫瑰花,送她真金白银。然而睡了跳舞皇后一段时间后,他又生出厌弃来,觉得也不过是这么个滋味,又觉得心里是仿佛少些什么。他在不知不觉中就情场失意了。

那年的七夕,沈文昌在如影随形的失意中下班回家,路过蒲柏路,终于想到了邓月明,想到他就住在蒲柏路。沈文昌带着卫士逛进去,穿过随意晾晒的衣裤,跨过常年积水的凹坑,找到了隐蔽而破败的94号。他突然玩心大起,站在屋下冲上喊:“邓月明!”叫了一声没有动静,于是又叫一声:“邓月明……”尾音长长的拖出去,却依然是没有人回应。他登时觉得气馁,感到傻气,觉得自己像个穷学生。

后来他在重庆被监禁,事无巨细都要交代清楚,唯独关于邓月明,只讲他是个被包养的戏子。这件傻学生一样的往事,自然也从未对别人讲起。

然而他夜里做梦,会常常梦到上海的弄堂里,无线电唱着李香兰,蛛网一样的晾衣绳切开天际,他站在石库门下,仰着头叫邓月明。

邓月明探出身来,穿一件赭色的老气长衫,逆着天光,却镀了一层明亮的,柔软的金。

“嗳,沈先生。”他笑着回答他。

第15章

一九四三年八月七日,路晓笙携女伴白梅过七夕,去百花苑听《牛郎织女》,拍共度佳节的上色照片。戏台下四面通风,座边放冰,可闷热依然如影随形,抬起手臂能闻到花露水和腋下生汗的尴尬气味。戏场外卖炒瓜子考洋芋,上海滩的小赤佬就靠在柱子边吃副食,吸老刀牌。白梅嫌戏园子气息重,自己抽骆驼,配巴黎香水,桂花头油。

路晓笙与白梅共坐包厢,外面的味道冲进来,还要被迫分享白梅的香烟。他暗自后悔为了传统的罗曼蒂克来看戏,他就应该带白梅去看话剧,看电影,到一群年轻的文明人中去。然而看戏居高临下,能让一干看客也成戏里的配,衬台上念唱做打,这又是一番钱财带来的别样滋味。何况他来看戏,还带着一个与罗曼蒂克无甚相关的缘由——来个自己的新剧本选一个角色。这个角色要出身富贵,却对戏曲艺术一往情深,抛家舍业的出来做艺术家,给原本潦倒的戏班子投入资金。

名字是没有的,出来便叫做郦三少,郦老板。郦三少凭一己之力救活戏班,在上海唱成了角,并爱上小家碧玉白琪真(白梅饰)。郦三少定然不能是男一号,他要做窗前的明月光,要做白琪真失意时的白马王子,总归不能让他抱得美人归——美人最终要与男一号结为爱侣,要走最新小说《倾城之恋》的路子。最好有大轰炸,大入侵,郦三少着戏装去找与男一号共患难的白琪真,站在废墟上看哀鸿遍野的人间。

路晓笙的剧本被导演改的面目全非,男一女一性格大变,今世除了恋爱别无他求,而男二被删了戏份后,沦落到一个偏僻地位,竟算是逃过导演魔爪,大致保住了痴戏痴世痴美人的性情。于是路晓笙的私心全都注入郦三少,势必要让郦三少要在硝烟与战火中,出落成一朵惊鸿一瞥的,不合时宜的花。

余家戏班几年来成名角的只有一个庆哥儿,自然要演织女。台上戏文开唱,乐仙八仙轮番唱,袖一飘,当作是翩然而去,仿佛是镜头切换,从天宫切回内室。

庆哥儿唱:“两位仙姐随我来。每日里在织房辛勤织绢,闷来与姐妹散步云端。”台下一片喝声,五大三粗的手伸出来拍,手里夹香烟,烟灰都要落到膝盖上去。

双成云英浓妆艳抹,包厢里也看不出面目,只听见两个女声唱起:“彩云飞白雾起苍茫一片”

“红日升紫霞隐天际无边。”

响板二胡一齐响,路晓笙不懂戏,听着都一样,又看不出扮相好坏,只觉得台上璀璨一片,有种不似天宫的,烟火的美。他总以为天宫是肃静庄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