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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 吴沉水 975 字 1个月前

有穿白大褂的几个人冲了上去把他围起来,他们围了一会,散开去,又换了另外几个穿制服带白手套的人围上去。有人给他拍了照,闪光灯充电的嘎吱声分外刺耳。最后,有人用白布单把他半张嘴巴的脸和糊满泥巴的身体盖起来,抬上了一辆车。

我的脑袋晕晕沉沉,仿佛一直没从缺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议论纷纷,我听了半天,才勉强组织了一些状况。大概,这个男人在清晨骑摩托车兜客的时候和卡车相撞,他当机立断从车上跳下,却非常不走运地掉到旁边下水道井里。这个井平时都有井盖,偏偏在此之前的几天被贼偷了。井不深,可就在他掉进去的一霎那,货车失控翻倒,满车的黄土稳稳当当从天而降,把他埋在井中。

这个人,在清晨马路上,被活埋了。

那天我们再无心情吃饭,匆匆过了马路对面打了另外一辆计程车回家。下了车,经过临街的早晨店时,象忽然感应一样走了进去。我们各自要了自己的早晨:我的是杭州小笼包和豆浆,阿奇则是一杯咖啡。坐下来后,她点了一根烟,象重插被暴风雨冲垮的秧苗一样毫无表情地塞到两唇之间。在那天早上,以早晨店为范围的那个空间里,一切都很不对劲,象大小两个齿轮忽然错了眼,卡在那里,无法严丝合缝地继续运行下去。油煎果子的油烟浮尸一样漂在我们头顶,桌子上蔫呼呼地留下干透血迹一样的抹布擦痕。俄而,东西送了上来:包子咬在嘴里有隔夜的味道,豆浆不知怎的,往里面拌了四五调羹白糖,尝起来却一点甜味也没有。我从柜台拿了糖罐,顺手搁在桌面上忘了放回去。不一会,左手三点钟位置桌的一个家庭妇女操着特有的粗大嗓门说:“糖没,去到哪啦,这些人真是的,用了就不知道放回去。”话音刚落,我还没反应说的是我,却看到阿奇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拿起糖罐晃悠悠地走到她跟前,慢慢地,将满满一罐白糖系数倒到她的桌子上。然后,她用捻着香烟的手指着她说:“想用糖?用啊,你用啊,他妈的用死你。”那女人愣了一下,马上调整好骂街用的音量,站起来插起腰开始骂骂咧咧。她骂的什么我根本不关心,阿奇把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她脸色铁青,并伴随着一阵阵轻微的痉挛,仿佛有看不见的野兽在她脸皮底下爬来爬去――这种我从没见过的狰狞把我吓了一跳,我预感到事情要糟糕。果不其然,我听见她的声音,在那个主妇又高又尖的嗓门中,仍然如同冰镐敲破山岩一样又狠又冷:“你再说,你再说,我让你他妈再说。”她把烟往地上一扔,从桌上抄起糖罐一把朝她摔去。幸亏她用力过猛失了准头,金属罐没砸到人,砸到她身后的墙上。金属落地的尖利声让周围顿时一片寂静,周围的客人都看着她们。那个女人一时有点发懵――和这个城市的女人一样,她显然只习惯骂街,并不熟悉打架。这时阿奇发疯一样朝她扑过去,同一时间我也扑过去,本能地用肩膀挡住了她。她全身颤抖,眼神凶狠,力气大得出奇。我一个人招架不住,幸好服务员赶来帮忙。我们一人一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按在座位上。这个过程中,阿奇还不忘朝那个女人挥拳踢腿――她好半天才明白此地不宜久留,骂了句“疯子”后,赶紧拿起自己的包走出店。这时,店主走过来请我们立即离开,否则就要打电话报警。我只好跟他道了歉,陪了白糖的钱,半拉半拖把阿奇拽出了那里。

把她弄上楼并不费多大功夫,事实上从早餐店一出来,她就似乎清醒了不少,乖乖地任我牵着她走。上楼后,我打开房门,一股雨水的气息阴魂不散附了上来――出门时又忘了关上阳台的玻璃门,半个客厅被打湿了。刚从ikea买的素色窗帘啪嗒着水,象撞碑自尽的节妇一样一下一下打在玻璃门上,沙发也好靠垫也罢,摸上去都湿乎乎的――真是乱套了。

那个白天我靠在沙发上,出乎意料地睡着了,不仅如此,还睡得象死了一样。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一块巨大的磐石,重重地压在枕头上,除了压在那里之外根本不能挪动哪怕一丁点位置。磐石在自我生长,越长越大,为了适应这个巨石脑袋,整个躯体不得不屈就它――尽管很不舒服,但没有办法,没有力气挪动偌大的石块。身底下仿佛是一片沾满露水的草地,不一会草地融化,变成一滩温温的水。后来,这摊水又开始混浊,似乎不断地有泥巴渗透进了。黄色的泥巴,它们步步逼近,象一锅煮开的水一样不断往外冒。泥巴一直在往上涌,很快就盖过了我的脚、小腿、大腿、腰、胸口,到了喉咙。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拼命想要往上抬头,可是脑袋不知何时跟底下的石头长在一块,怎么也抬不起来。在梦中我心想这下要大事不好,再不想点法子就要被黄泥巴埋掉。黄泥巴蔓延得很快,毫不犹豫地从我喉咙上徜徉而过,眉毛、眼睛都被淹了,只剩下鼻尖,泥巴象有脚一样往鼻孔灌了进来。我在这时候莫名其妙地想到母亲,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