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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和百来个小弟的笑容从发现箱子就没断过,仿佛这几十只铁皮箱子已幻化为金银财宝堆在眼前。河水腥臭?还能臭过万人摸过的钞票?这玩意从古至今人人都爱!

风来这个见惯“市面”的海盗头子也精神大震,仿佛他将踏着苏州河水平步青云,闪身变为上海大亨。没想到刚发下的宏愿眨眼就将成真,风来怎能不兴奋?怎能不畅快?他转身看着还在从河里捞箱子的兄弟,扬声道:“等换了钱大伙去□□搓一顿!”

“老大威武……”

或许是太过兴奋,或许是财迷心窍,这些人没有一个发现身侧的芦苇有一些被压倒了,附近土地上有很粗的车辙印,似乎有重型汽车曾经在此停留。

一人个人生中有很多过客,这些过客往往面目模糊,过了算完。但偶尔某个人在某个时刻会在无意中带给你一道亮光,一线希望,带给你翻天覆地的改变。这人也许并不知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改变了什么,他像个圣诞老人一样向你发送了珍贵的礼物和希望。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赶骡车的两个粪工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坐在骡车上悠悠达达地沿着苏州河东行。这一片属于日占区,行人不多,但每个路过的人无论是百姓还是日本宪兵都躲得远远的。无他,他们赶的是粪车,往往稍稍摇晃一下就能落下点让人一闻就想上西天的黄汤。

骡车驶进临近租界的一处临河小院。过了好一会,带着软呢帽子的粪工走出院子向租界行去。

……

于妮已经对华先生服气了。这个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像个洋派绅士的四十多岁男人,开得起公司,买得起汽车,雇得起职员,居然会在生活上对自己如此之吝啬。她捧着两个肉包子跟在华先生身后如是感慨。不是于妮嫌弃肉包子,要知道刚到上海的时候他们别说肉包子了,馒头都吃不起。让她无语的是华先生坚持给她买肉包子,自己却只花两个铜角子买了俩烧饼!这让于妮压力山大,自己怎么吃得下去。

华先生带着于妮走到公司楼下,番尼西点店老板郑老板探出头,笑嘻嘻招呼:“华先生,喝咖啡啊?”

“不了,我喝咖啡容易心悸。”

于妮在华先生身后偷笑,这是舍不得花钱吧。

华先生跟郑老板寒暄完走向小楼侧面的楼梯间,门口站了一个戴着软呢帽子的汉子,正是赶骡车的粪工陈大有。

陈大有把帽檐微微一掀,警惕地看了一眼于妮。华先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于妮,笑道:“你先上去吧,我跟朋友说两句话好了。”于妮点点头,路过汉子时似乎闻到一股……粪坑的味道?她的眼睛低垂,余光扫过陈大有垂在衣角的手,这只手像是饱经风霜,很是粗糙。

待脚步声消失,陈大有拉着华先生走到墙角,低声道:“是湿粪。”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且跟华先生这个公司老板并不沾边,但华先生恰恰听懂且回应了,“先放你那,我过两天就卖出去。”他叹口气,有点怅惘,“什么时候能弄到干粪就好了,最好是尖货,现在很缺。”

如果有人听到这两位的对话,一定大呼奇怪。花花世界真是什么事情都有,穿着邋遢的粪工和西装革履的绅士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聊着大粪干湿,真是有味道的话题。

陈大有也跟着他叹气,“这得看人家送啥,咱们也插不上手。”顿了顿又道,“那位小姐是新来的?”

“是,人挺上进。”

陈大有皱眉,有点不太赞同,“用东升小兄弟多好,知根知底。”华先生气笑了,“胡东升才多大,人家还在上中学……你不要疑神疑鬼,于小姐人还不错,人很单纯。”

“要勿我跟她几天看叫?”

“杞人忧天,你很闲?”

幸好于妮没听到这些,她正就着茶水把烧饼吃得津津有味。经过海上漂流来到民国,减肥挑食什么的毛病都不药而愈,只要是进她嘴里的东西都能像吃山珍海味一样香。

华先生送走陈大有上楼,从办公桌翻找了份文件递给于妮,“把这份资料多打几分,咱们进了批新料子,这几天卖出去。”

于妮并不知道公司的货源在哪里。作为一个新人,于妮显然还过于木讷,没有做到不懂勤问。但恰是她这点合了华先生的眼缘,因为连华先生自己也无法讲出这批布料出具体出自哪家工厂,总归是上海人、中国人的。

……

史行走在街头,略微不自在地摸了摸胸兜,觉得怀里的钞票很热。在民国第一天上班就收到五百块,这也是他第一次受贿。平冈看到那张详细记载货物信息的表格对他的工作大加赞扬,虽然他是个日本人,史行也不免红了脸。他想起了那个骗大明、东瀛、朝鲜三国朝廷的使节大人,不由十分佩服。这是怎样的铁胆和厚脸皮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连骗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