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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两个路口,有个穿棉旗袍的年轻姑娘走在时髦男女中。于妮找了一处空地,把怀里抱着的包袱皮展开,灰扑扑的包袱皮上是一些颜色鲜艳的发带。发带里撑着铁丝和棉花,她把发带两角相对弯折,形成一个圈,两角变为可爱的兔耳朵形状。

这是现代女孩常见的发带,但在民国上海于妮还没见过,是她绞尽脑汁想到,又用能找到的材料做成的。铁丝是风来弄到的,花布是于妮躲着“垃圾帮”翻遍富人区垃圾寻到的废弃桌布,把脏污破损的地方裁掉,留下颜色亮丽的地方缝到包着棉花的铁丝上,就是一个漂亮的发带了。

希望能卖到钱,于妮有点紧张,像个行为艺术家一样,蹲在地上举着发带一个一个地卷着,希望能够引起过路女士的注意。

史行的目光不安地四处穿梭,时而落到巷子那头的日本宪兵,时而落到先施大楼南侧,那里前几个月在日本飞机轰炸中毁了,正在修补。目光又滑过先施大楼落到永安大楼“水田衣”样的玻璃窗,玻璃颜色有深有浅,浅色的是新装的,它们的前任也被炸弹波及“殉难”。

这就是反抗的下场。年轻人的热血过后是无尽的后怕,如果日本人查到自己怎么办?会不会波及于妮和风来?史行不敢深想。

尖锐的警哨声响起,史行闻声侧头。马路对面一个安南巡捕用警棍指着他,“干嘛的!瘪三!”史行在看到巡捕的一刹那就惊惶转身,拔腿飞跑。

他推开一个个挡路的行人向前疾奔,一只干瘦的手拉住他,“跑啥?跑啥?”史行甩着胳膊转头去看追来的巡捕,焦急道:“放开放开!”

朱启臣被他带地踉跄,怒斥:“瞧清桑我是哪个!”史行这才转头看清他人,两条秀气眉毛蹙起,无助地向后指,“巡……巡捕!”

“巡捕咋?怕啥?”

“昨,昨天……”

安南巡捕气喘吁吁跑到近前,边缓气边用警棍指着史行,“小瘪三……让你站住没听见?”朱启臣轻咳一声,挺胸抬头轻蔑地瞧着他,“讲哪个是瘪三?这身衣裳穿腻味了伐?”

安南巡捕横眉立目,警棍指到朱启臣眼前,“想进捕房?”朱启臣微微一笑,从胸兜里掏出一个证件贴到警棍上,“看清桑,哪个进捕房?”安南巡捕不屑地向证件看去,看到日本字瞳孔微缩,碰到不可惹的人了!他双腿瞬时发软,警棍像狗尾巴一样垂到身后。安南巡捕弯腰向朱启臣鞠躬,“得罪,得罪了。”

朱启臣拍着史行的肩膀,“格是我兄弟,晓得?”

“晓得,晓得。”安南巡捕又转向史行,鞠躬,“得罪,得罪……”

“滚!”

……

史紧跟在朱启臣身后,“你给他看的什么?”朱启臣慢悠悠地走着,目光不时停留在路过的年轻女士身上,“下趟就晓得了。”

“那……咱们去哪?”朱启臣伸臂遥指几十米外的高达十九层的永安大楼,“那。”史行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大楼高塔上的英文标志:gon,又向左移到被日本宪兵封锁着的小巷,有点不愿意。他瞟了眼两侧行人挨近朱启臣悄声道:“已经被发现了,日本人在查。”

“伐要担忧,已经安排好了。”

朱启臣果然安排得很好,当日本警察和宪兵查到史行昨晚光顾过的衣裳店时,已经人去楼空。没有查到有用线索,日本警察只得把日本侨民之死归罪于仇恨己方的地下势力所为,并向中央捕房施加压力以换取更多利益。

衣裳店老板此时已经坐上了英国公司去往香港的邮轮,且犯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竟对昨晚闯进家门凶神恶煞的干瘦男人十分感激。毕竟此时逃离香港的机会不是他这种平民百姓能够拥有的,何况他还得到了一笔搬家费……

当史行略有些紧张地跟随朱启臣乘着永安大楼的电梯来到四层的高级西装柜台时,于妮正在接待她的第一位顾客。

顾客烫着时髦的爱司头,开司米大衣微微敞开,似乎冷浸浸的空气完全侵入不到大衣里。她皱着纤细的眉毛嫌弃地瞅着发带,“去百货公司选好勿好?忒龌龊了。”蹲在摊位前的小女孩鼓着胖乎乎的小脸,手中攥着一个兔耳朵发圈,“要兔子!”

于妮笑眯眯地望着女士,眼睛眯成月牙,“您放心,这些都洗干净缝的,保证卫生……再说小妹妹带着多漂亮多可爱。”女士皱眉,她可不相信这些乡下人所谓的卫生,正要说话,女儿哇得一声哭出来,“兔子!要兔子……”

女士忙从皮包里掏出手绢去擦女儿汇成长河的脸蛋,“哦呦,姆妈给你买,勿要哭了好勿好?”她看向于妮,“多少钞票?”于妮眼睛一亮,开张了!“一块钱一条,一块五给您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