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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幕慈父情怀,如何让他忘记。

何敢悲伤?何敢悲伤!

他如何能不悲伤,可家仇未报,又如何敢放纵自己悲伤?

秦钟整个人趴在床上,拱进被子里,仿若小时候拱进了秦业软绵绵的怀里,眼泪一点点流了出来,划过脸庞,落到了被褥上。然后,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张氏陪着秦可卿在门外站了会儿,瞧见她也眼泪摩挲,只觉得这两个孩子可怜,想着当年自己竟然还帮了姓庄的上堂作证,便觉得愧疚,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哭出来便好了。”

一入三月,宫内开始小选,同时因着白狼祥瑞之事,皇帝恩赐年满二十五岁的宫中可放出宫,与家人团聚。

一时有人入选,有人别离。

薛宝钗亦是准备充足,只待一朝得志,飞上云端。可惜薛蟠心中有数,早早从陈嘉那里求了不伤身的泻药,放在将其食物里,薛宝钗竟是生生拉了两天肚子,一脸憔悴,浑身病弱,别说选上,便是第一关都未过。

回来后薛宝钗便闭门不出,抽咽梗塞,似是极为悲伤,而薛姨妈想起那扔出去的二十万两白银,更是疼的心口发颤。薛蟠心中高兴,却不敢多言,只道妹妹怕是运数不好,还是去拜拜佛去去晦气放好。便一竿子将母女两人支到了开元寺。

宫中倒是热闹起来,小范围内的告别倒是时时发生,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没有人管太多。

三月初一,亦是太子的一周年祭。

太子因逼宫不成而自杀,宫中所有仆役如今全部在牢里关着,便是连太子妃李氏如今都已迁出宫去,怕是没有人敢为他拜祭。

吴公公向来知晓皇帝的心思,早早的准备好了东西,待到快亥初时,一直坐在御案前未曾动笔的皇帝终于站了起来,道,“去走走。”

夜色如水,宫中此时静谧的仿若无人居住,主仆两个只提了个灯笼,在后宫中缓缓步行。这一走便到了太子寝宫的门口。吴公公将手中的篮子拿了出来,里面有黄纸与香烛,皇帝看了一眼,道,“你有心了。”

待到那黄纸烧完,吴公公便道,“夜深了,圣上回宫吧,太子有灵在天,也必舍不得您受寒的。”

皇帝却摇了摇头,道,“咱们进去看看吧。”

久未开启的宫内有股潮湿的霉味,便是那些曾经精美的雕梁画栋,因着没了人气,如今看着也是失了光彩。皇帝在大殿中轻轻的踱步,最后在一张软榻前住了脚,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吴公公自幼服侍皇帝,自是知道这软榻原本是在皇帝宫中,太子小的时候极喜欢睡在上面,皇帝便让人搬到了太子宫中,因是御用的东西,其实放在这里是逾规,可惜当初谁敢说呢?便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太子殿下必不忍您如此伤怀。”

“太子他最爱我抱着他在这上面午睡。”皇帝终于说出了口,“小小的人,拽着衣服张口叫着父皇不肯让我离开。”

“是啊,奴才还记得,有一次您有事离开,太子为了追您,从榻上匆匆爬起,差点摔倒地上。”吴公公瞧着皇帝脸色,开口回忆道。

皇帝似是也想起了那件事,不由地笑了,“那才三四岁吧,胖的不得了,倒栽葱,差点便磕着了。还是旁边的丫鬟手快抱住了,否则可要吃大亏,他啊,从小便是这般毛毛糙糙。”

“那是因着惦念着您,”吴公公又道,“您但凡身体不适,太子爷哪次不是守在一旁?奴才斗胆说一嘴,便是普通百姓家,也没这么孝顺的儿子。”

这话却是说得皇帝连连点头,若是论孝顺,几个儿子里,怕是没有比太子更孝顺的了,毕竟是他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只是那么孝顺的孩子,为何会选择逼宫?皇帝仿若是从回忆中猛然走了出来,脸色变得晦暗起来,声音也冷了下来,“可惜人大了,便变了,被人一鼓动,便起了心思。”

话到此,吴公公哪里还敢多言,便住了嘴。皇帝叹了口气,道,“走吧。”

因着来的隐蔽,一主一仆只拿了个灯笼,连个其他的小太监都未带。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却听见树丛背后有人说嘴,吴公公当即便想上前喝斥,谁料到里面却传出句,“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张宝儿被捉的时候,我偷偷摸来的,你不知道,他好东西可多呢,钱也不少,可惜有命拿,没命用,都归了我一人。有了这笔钱,到时候你出了宫,也能有个安顿地方。”

皇帝的手猛然攥紧,吴公公的心也漏跳一拍,张宝儿乃是太子的贴身太监,竟有人在太子去世当晚打了这种主意?皇帝刚刚想起的那颗慈父心算是起了作用,低声道,“捉起来,去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