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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如常问我,钱够不够。我说够。挂电话前,他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说你要是能住宿舍就住宿舍,不要住校外那套房子。

我莫名其妙,说培训机构在新街口,离学校很远,我打算在市中心短租一个半月。父亲没再说话,挂掉电话后,又给我打了一万块。

那是我收到的来自家里的最后一笔钱。

很快我就知道父亲那番奇怪的话是怎么回事了。一周后,我开始频繁接到陌生电话——尤其是深夜。有咒骂,有威胁,还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一些自己从来没想过的事——我们家的生意,出问题了。

父亲从没想过让我接手家里的产业——我得承认,在这方面我的确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遥记在我考上大学的升学宴上,父亲在一众称赞中喝红了脸,他陶然地拍拍我肩头说,“我们家小明啊,我是不指望他了,人搞那文艺的咱也不懂,以后他想当文学家、艺术家,他老子最多给他花点钱出出书办办展,能走到哪一步看他自己了。至于我啊,等他念完书我就找个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就退休钓鱼去了。”

父亲的纵容是我埋头自己小世界的底气,乃至于等问题真的到自己眼前时,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年七月底,父亲来到我上课的地方找我,打碎了“我们家只是有一点小困难”的自欺欺人。坐在楼下的快餐店里时,我发现一年之前还气宇轩昂的父亲,头发已白了一半,身型竟也有些佝偻。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家里其实已经困难挺长时间了。我们家虽然在本地算富裕,但干实业艰难,三角债常常使得现金流紧张。为了盘活资金,从几年前,父亲就开始拿钱放进p2p中,但今年万事不顺,不仅他投资的一个大项目停滞了,投的几个p2p项目竟然连接暴雷。

甲方欠我们的钱不到账,我们就结不了乙方的款项。p2p一暴雷,大家都知道苏总的钱打了水漂,因此追债的人天天在楼下围堵。

我问父亲,我们大概欠了多少钱,父亲说有八位数。我说,一千万也是八位数,九千九百万也叫八位数,到底是多少?父亲就不说话。

最后我说,学校外面那套房,卖掉吧。拿去填窟窿,能填多少填多少。

父亲看上去像是要哭,他说,小明,爸爸对不起你。

我起身抱了抱他,这大概是我成年之后第一次跟父亲拥抱,我发现他真的是老了,塌下去的肩膀已经撑不起我的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