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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清楚,如果把安谨言送出去,他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往后,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继续跟那些人磕下去,一直到把他们全送进去,或者自己倒下。

但没等我说话,安谨言握着他的手,一分分地从自己肩膀上摘了下来。

“从头开始很难吗?”他说,“你没有胆量,可是我还有;你没有心力,可是我还有;你已经不会过苦日子了,但是没关系,我恰恰刚过完苦日子,我最知道怎么省钱、怎么抠门、怎么薅羊毛了。人只要活着就都不容易,沈君颐,但谁不是一边不容易一边往下活呢?”

他的声音里盛着失望的苦涩,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动情而不容反驳。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边角都磨穿了的信封,“我不需要你为我死、给我钱、或者再为我付出什么的,我就要你好好的、安全地活下去,对未来——对咱俩的未来,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哪怕只是小小地试一下,行不行?沈君颐,你看我从来都不敢跟你提什么要求,我就跟你提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行不行?”

沈君颐不说话。

安谨言就那么等着,握着信封的手越垂越低,最后,他把信封丢在地上,定定地看着沈君颐。

“想好了来找我,是留是走,我都跟你一道。我等你三天,三天之后还想不好,就当咱俩从来没认识过。沈君颐,人得自己给自己找活路,而不是指望活成别人的念想。”

地上有水,信封慢慢洇湿、软塌塌地陷下去,像极了一个窝囊无用的承诺。

我最后一次见到沈君颐和安谨言,是在政商案开庭审判的前一天。他们办好了签证,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于是我们相约,再在墓园里见一面。

沈君颐看上去气色好了些,这人只要一活泛,那股自矜又算计的劲儿就又起来了。于是我忍不住讽刺了一句:“哟,准备好过苦日子啦?”

沈君颐笑了笑,没接茬。只是百感交集地说:

“我一直觉得陆游挺纠结的。”

“嗯?”

“都死去元知万事空了,最后还是要家祭无忘告乃翁。万事空就是万事空,告一万遍,其实宽慰的也只是后人自己而已。”

墓园寂静,阳光暴烈。远远地,我们看见有个男人的身影,佝偻着穿过林立墓碑,来到沈君颐师傅的墓前,从塑料袋里掏出几样供品,恭恭敬敬地摆在墓碑前。

“那是谁?”安谨言朝那方向抬了抬下巴。

“不知道。以前他哪个当事人吧。”

“所以,宽慰的也不只是你们这些后人呀。”安谨言说,“是所有为了生活、为了某些心愿,不得不妥协、不得不苟且,跪着等很久很久,也要看到结果的人。”

松林如涛,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沈君颐侧过脸去,注视着他的小爱人,两人悄悄碰了碰手指,然后悄悄牵住了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