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杜瑕知道方媛和万蓉都不是乱来的人,今日匆忙一到必然有要紧事,也不多想,一叠声的喊人进来,又吩咐小婵:“你去前头厨房里,叫刘嫂子做一份山药果酱膏儿来,再叫她看着弄两份其他的点心,煎一壶滚滚的热奶茶来。”

小蝉哎了一声,麻利的端着托盘走了,转身正碰上火急火燎往里冲的方媛,忙行礼问好,手中托盘依旧稳稳的。

因外头刮风下雪的,说不得什么地方就有积雪污水薄冰,方媛和万蓉都是一色的白狐狸皮连帽斗篷,下面厚底鹿皮小靴子,里面穿着镶毛边小棉袄,一个粉底红蔷薇,一个黄底绣腊梅,都很妩媚动人,略臃肿的冬装也遮掩不住身段窈窕,通身富贵气却不艳俗。

杜瑕忙起身相迎,拉着她们往里头火炉边坐下,笑道:“这两年雨水奇少无比,雪也稀罕的很,去年竟只有一场。今天好容易下了,正想约你们去看梅花,哪成想你们先过来了。”

新家空间颇大,杜瑕这厢房就隔了三个小间,正中央一间做会客之所,进门右手边是卧房,左手边是书房,俱都用月亮架子门墙隔着,中间空格子里摆着些瓶瓶罐罐和摆设之类。

这会儿方媛和万蓉来了,杜瑕就拉他们直接进了书房,又叫小燕带着她们跟的几个丫头去厢房旁边的小耳房休息,也叫人上茶。

一进书房就见两面墙上都打着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书和画卷,书案的笔架上头也好些毛笔,旁边一块上等好墨用了约莫一半。一侧摞着无数纸张,有写字的,有作画的,琳琅满目,空气中满是添喜郎墨气。

万蓉登时便把来意忘了,脱口赞道:“当真是好个用功的所在,你们兄妹可当真了不的。”

杜瑕说:“算不得什么,天冷,不爱动弹,缩在家里胡乱画几笔。”

因如今自家哥哥身份不同,她又是订了亲的,就没大往外头做东西卖,只是偶尔实在耐不住旁人央求,才偶尔做三两件,只这样也得了一千多银子。平时没有交际时,她就窝在家里读书写字,又作了两个话本悄声刊印。还偷偷画了几本古装漫画,只是没给人瞧见,正琢磨什么时候问问刻板的事儿……

万蓉又看了她留在桌上的字,也赞好。

方媛却不耐烦听她们你来我往说这么多读书练字的事,等几个丫头都退下去,便急冲冲道:“如今何等火烧眉毛,你们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讲学问!”

说的万蓉也是神色巨变,杜瑕更是满头雾水,只问:“什么火烧眉毛?”

方媛张口欲言,外头小蝉却送了奶茶和点心过来,连忙闭口。

杜瑕也只得按下好奇心,先将吃喝。

奶茶就放到火盆旁边的隔热壶里保温,随喝随添,几样点心却挺有趣。

杜瑕也十分得意,招呼道:“快尝尝,这可是我做主改进的,倒比外头买的更有趣些。”

一样是后世常见的山药泥果酱,就见雪白的山药泥被堆成一座座小山状,上头浇了深红与浓紫两色果酱,略近一点就能闻见酸甜气息,十分诱人。

另两样却是撒着芝麻的酥皮牛肉饼,皮儿层层叠叠金黄诱人,馅儿肥瘦相间老少咸宜,更有甜辣和咸香两种口味。

最后一样则是外头常见的绿豆糕,倒没什么奇特的。

前面三样都是杜瑕吃烦了外头的点心果品,又思念故乡,这才扎到厨房里,跟刘嫂子商议后试探着做出来的。

刘嫂子厨艺惊人,也有悟性天分,杜瑕不过说了几句,她便能举一反三,略失败几回就得了,杜瑕尝着味道竟然比前世知名糕点铺子里的还好!

如今蓝莓还不知在哪个大陆,倒也只得作罢。索性杜瑕名下就有山,山上每年都出产好些瓜果桃李,她就叫人挑了些好的送进来,只取其中桑葚、山楂这两样适合做果酱的用。可惜北地不产梅子,不然梅子酱怕也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水果时令性强,可只要晒成果干、果条,也就不怕什么了,一年四季都吃的。

因这一二年雨水似乎格外少些,故而两座山上蔬果产量虽略少了些,可到底外头物价略涨,又格外甘甜,收入竟比往年还多了一二成。

方媛和万蓉没奈何,只得挨着试了,竟也赞不绝口。

也是跟个人性格有关,万蓉酷爱那果酱山药泥,方媛却偏好甜辣的酥皮牛肉饼,若不是方吃了早饭,怕是要一口气吃两块呢。

方媛就伸手去捏杜瑕的腮,又爱又恨道:“偏你鬼心眼子多,倒是怪好吃的。”

杜瑕捂着脸躲开,笑道:“回去给你包上一大包,省的吃不够要打人。”

说的万蓉险些将口中奶茶喷出来,方媛也微微红了脸儿,越发要扑过来掐她。

等小蝉等人走了,方媛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原委说了:

“竟被你的东西勾的忘了正事,你还记得那个赵家姑娘不曾?就是张口闭口她未来相公如何,连带着丫头也不大着调的那个,如今说的就是她家的事!”

“原本她是要下个月就嫁到隔壁县去的,自然要带着几个几房下人和几个陪嫁丫头,当日秋游,她身边那两个便是了。你当记得那个一脸阴沉,活似咱们反欠她钱的混账丫头罢,就是她了,前儿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爬……爬了赵三姑娘哥哥的床!”

到底是没成亲的姑娘家,虽家中已经开始挑选夫婿,可说到这种事情,仍旧难免不好意思。

杜瑕一听,脑海中登时嗡的一声:

四丫,是四丫!她竟又做出这种没羞没臊的混账事!

不要说赵大户此等死要脸面的土财主,就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妹妹的陪嫁丫头爬上哥哥的床,实在是一言难尽的下流混账营生!

若是给外人听见了,还指不定传出什么更加难听的来呢。

杜瑕愣了会儿,随即苦笑出声:“若只是这个,想必两位姐姐也不会这么大清早的就冒着风雪赶过来,还有什么不好听的,只一口气说了便罢。”

方媛和万蓉对视一眼,难免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到底非说不可。

“出了这样的大事,赵家的当家太太自然盛怒,险些将那丫头打死。谁知她竟也有几分本事,哄得赵姑娘的兄长替她开脱……只是赵老爷本人也不依,她便嚷出来,说,说她是杜秀才的姐姐……”

杜秀才,整个陈安县的秀才都数的清,更何况姓杜的,她又小小年纪,比她还小的秀才,便只那一个了。

谁不知杜秀才是知县老爷的爱徒,如今家里妹子又与豪商牧家结了秦晋之好,端的前途无量,方大户之流都轻易开罪不起,更何况他们!

听了这话之后,赵老爷夫妇果然不大敢轻举妄动,先叫人把那如今叫红杏的丫头关起来,又悄悄使人出去核对……

原本这事是私下里进行的,怎奈赵家家风不正,上下一众奴仆嘴巴也不严实,红杏被抓奸一事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现在竟又牵扯上秀才公,可不是天大的新闻!俱都兴奋不已,口水横飞的说三道四,不过几天就在陈安县一众上等商户中传开了,更还有往外继续蔓延的趋势。

若那红杏当真是杜秀才的姐妹,赵大户家不要说打杀了,恐怕立时就要将她高高供起,明堂正道娶进门也未尝不可。

须知多少人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跟一众读书人扯上关系,更何况这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的,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宝贝!

只是这么着,若真要保全红杏,说不得杜文这边的名声就要被牵累,连带着杜瑕也要受些个冷言冷语。

毕竟赵大户家着实不着调,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严防死守,竟叫消息第一时间传了出来,如今再想消除影响也都晚了,知道的人都知道那红杏是自己背着主子陪嫁丫头的身份,却爬了当家少爷的床,手段实在不堪……

方媛原本是不知道的,谁想到今儿一大早,她的贴身大丫头去针线房给她取衣裳,回来的路上竟听见几个粗使洒扫婆子在暗中议论,当即气白了脸,转头报给方夫人。

方夫人一听这还了得?也大动肝火,秉雷霆之怒,亲自将那一众人等发落了,几个婆子也打的打,撵的撵,一个不留,谁也不敢求情。

因为事情闹大了,方媛自然也听到风声,因方夫人夫妇也绝了与杜家结亲的念头,正给女儿相看人家,少不得要教导着管家和妾室之防。如今见她问起,倒也没瞒着,正好当做负面教材教导一二,方媛这才惊慌了,赶紧跑来给杜瑕报信儿。

杜瑕听后十分感激,却又叹气道:“不是我有意欺瞒两位姐姐,其实上回秋游,我便认出她来,只是实在不便相认,这才拖到如今。”

方媛和万蓉断没想到她承认的这般干脆,更是万万没想到那丫头竟然真的是她家姐妹?!

杜瑕兄妹二人何等清高,又有才气,虽是文人却自有一番飒飒侠骨柔肠,怎的会有那样的姐妹!

至于杜瑕不于红杏相认的事,她们却全然不在意。

认什么!谁会认?换了她们也不干呐!

事到如今,杜瑕也不再继续隐瞒,大略将自家三房恩怨说了,又道:“我们三房早已是撕破脸的,水火不容的。我那个堂姐最是心高气傲,又眼皮子浅,当初做出买卖自身的事情就险些将大伯娘气过去,如今再闹成这般,还指不定如何呢!”

面对这般复杂的情况,便是方媛这一等一的爽利姑娘也有些目瞪口呆,更别提万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