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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不能再打了,再打人就不行了!”身侧的小旗惶恐不安地上前劝阻。

储疾一掌将下属推开,“滚!”

储疾今年三十岁,他十八岁袭任锦衣卫校尉,十九岁参与杨稷案,仕途十余年,一路顺风坦途。

杨稷案,那是他一生风光的顶点,镇府司的一桩传奇,一桩可以让无数人津津乐道、至今对整个朝局影响深远的大案,当年的他也曾和今日的邝简一般锐气难当,精明强干,他在镇府司一声令下,也曾连副印吕端贤都不敢撄其锋,他一直记得,自己是有实打实功绩的人,不是吕端贤、江行峥那等靠着祖荫、捐官来镇府司拿空饷的酒囊饭袋!他如今三十岁,已然官至镇府司五品,同辈之中不会有人可以比肩他的成就,不会在这个年纪就在这等煊赫的衙门达到这样的官职!可是……这样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逄大人去世,吕端贤代北镇抚司全部事宜,江行峥扬眉吐气,他因为没有证据,已然落魄到连一个行凶的刁奴都可以威胁他了!

储疾抬手,狠狠地连甩五鞭!

老朽的罪犯登时皮开肉绽,鞭身的倒刺扎开新鲜的伤口,鞭稍一振,血沫横飞!可哪怕如此,储疾仍不肯停歇,他想象着这些鞭子都落在那个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的身上,汗水从他的发间滴落,他愤懑不堪,他毫不留情,鲜血与汗水的迸溅中他狂乱地挥舞着鞭子,一下,两下,三下!啪!啪!!啪!!!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鞭子越抽越暴虐,一双眼睛却在一片血雾中变得愈发严寒阴冷!

忽然间,他停下了。

诏狱最外层的铁门,开阖时发出一道喑哑的、低沉的吼叫,然后是一串脚步声和小旗响亮的通禀:“储千户,杀香月、朱十已押到。”

“无渊!”

应天府中,邝简刚从李敏大人屋中出来,便直奔自己的直舍,拿了邱翁那一摞履历就走。

“要去哪啊?”四爷隔着书案,一把拽住这小子。

“镇府司,”邝简答:“我找储疾一趟。”

“你还要淌这趟浑水?”四爷皱紧眉头,“衙门有衙门的规矩,遵从命令就是铁则,镇府司既然摆明了不让我们插手,你别自讨没趣!”

“我答应了人!”

邝简忽然暴躁,一句冲出了口,才晓得有些失态,压了压火气,执拗道:“这件事我得管,吕端贤急着破案,要拿我审的供状做冤案,我不能查了一半眼看着他们牵连好人,何况我答应了人,我说我要看护他的安危的。”

直舍外的差役刚刚遭了府尹大人一通好训,此时都有点噤若寒蝉的意思,他俩的动静大了些,钱锦、小六子都惴惴不安地从外面探过头来,四爷烦躁地啧了一声,直接回头朝着狐朦一样的小崽子怒吼:“该干活干活,看什么呢!”

说着抓着邝简的手臂走到直舍的僻静处,苦口婆心,“这个时候使什么意气啊?你怎么管?府里上下都帮不了你,能和你里应外合的储疾也被撤职了,你还想怎么办?”

“我有我的办法。”

邝简神色坚决,口气更坚决,他只是问:“你会告诉李大人吗?”

四爷一顿,万万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说什么呢……当然不会。”

邝简点了下头:“那便好,四爷你等我消息罢。”说着头也不回丢下风流疏阔的中年男人,大步去了。

第14章 茹苦辛(1)

入夜,残月低悬。

一日的光阴转瞬即逝,逄府的祭堂已经搭好了,巨大的木几筵托举着逄正英的棺椁,长条的供案上依次摆放着供器、香炉、神主牌位,白色的垂幡了无生气地垂当在黑魆魆的夜色里,让人无法相信前一日此地还刚刚大宴宾客、大摆宴席。

偌大的灵堂中,只有邱翁一个人在烧纸。

他粗布生麻斩衰服,每烧一张,那张充满贫寒相的脸便默念一句,粗大的骨节摩挲着黄纸发出磨砂般的声响,往火盆中一地,火舌便卷着柔脆的纸张“蓬地”窜起一道火焰,乱颤的光影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远远看去,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忠心耿耿、老实巴交的仆人。

可他不是。

逄正英去世,逄府阖府上下都是悲痛的表情,那些人不一定是为了主人悲痛,但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邱翁脸上也维持着这种表情,但他并不悲伤:他报了仇,顺利且完美地杀害了逄正英,心里虽然算不上欢快,但总归是有些许畅快。

他打探镇府司的进展,知道江行峥现在正卖力地搜证,就等着杀香月过堂定罪,一旦犯人认罪,吕端贤必然马不停蹄地交差领功,此案就此告结。邱翁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地逃过了,一想到上午储疾指认杀香月时咬牙隐忍的表情,他就升起报复的快感:冷冽干练的储千户也有今天,明明锁定凶犯却只能将上司的案子指鹿为马,无奈结案,如此大快人心,真是教人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