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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目瞪口呆,可是,能够对郝随和盘托出不代表着就能对向太后分说清楚。身为禁宫中得用的内侍,郝随自然知道朝中大臣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班底,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让向太后知道?他正盘算着应该怎么蒙混过关,岂料这个时候,曲风突然一溜小跑地冲了进来。

“回禀太后!”曲风连告罪一声都来不及便仆倒在地,“今日大朝会,辽国使节萧芷因见驾时突然说曾经从大相国寺陈彦处听说了一段谶语,下朝之后,圣上龙颜大怒,把一群宗室和几位宰辅都宣召到了福宁殿,又派了殿前司禁军去大相国寺拿人……”

“这么大张旗鼓?”向太后眉头皱得更深了,“官家这是怎么回事,如今正是满城风雨的当口,动用重兵不是落人口实么?”

高俅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动作快,外间便又传来了大动静。不过几息的功夫,郝随又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慌慌张张行了一礼便急风骤雨般地报道:“启禀太后,圣上突然发病,有旨意请您速去福宁殿!”

“什么?”这下子向太后再也忍不住了,她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惊讶和恐慌。尽管赵煦的病时好时坏,但前几日明显是有了康复的迹象,怎么会突然间又有恶化?不用她吩咐,伊容便立刻去取来了外套衣物,刚才那些避开了去的内侍也都聚拢了来。

正欲动身时,向太后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略瞥了高俅一眼。沉吟片刻,她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高卿家,虽然论官职你还没到可以单独进福宁殿的地步,但今次之事非同小可,你就随我一起去吧。”

“微臣……”高俅只说了两个字便瞧见了伊容那警告的目光,哪里还敢多言,连忙谢了一声跟在后头。隐隐约约地,他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最近这段时日,向太后的表现和往日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形象差别太大,倘若说人的本性不可能一时半会有所改观,那么就是背后另有高人。可是,放眼朝中上下,又有谁能够真正得到这位太后如此的信任?

福宁殿中已然乱成了一团,若非章惇曾布以宰辅的身份镇压住了那些手忙脚乱的内侍宫婢,只怕此刻这座皇帝寝宫便不成模样了。打从陈彦道出那八个字起,群臣宗室便全都呆若木鸡,赵煦更是失手打碎了茶盏。原来,那个生辰八字根本不是在场任何一个宗室亲王的,而属于早在去年九月刚出生未几便已经薨逝的越王茂。

百般盘问后,陈彦一口咬定那生辰八字是在去年八月底时送到自己这里的,而且坚称自己没有算错,越王茂确有天子之命。如此一来,赵煦不免又想到有人谋害皇子,气急攻心之下,他当即昏厥了过去,登时让殿内众人完全慌了手脚。

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陈彦的突然消失。等到章惇和曾布突然想起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时,却已经再也寻不到这个人的踪迹。他们唯一发现的线索,便是那张横嵌在大殿横梁上的一块玉牌。

匆匆赶来的向太后和朱太妃自然也看到了那块碍眼十分的玉牌,然而,这种状况下,她们谁也来不及去查看那上面究竟有什么玄机,而是一左一右地站在了赵煦榻前,脸上同时流露出了深深的忧色。

“官家这几日已经有了好转,怎么会突然又病倒了?”朱太妃见向太后沉默不语,立时第一个开口质问道。她此刻肝火极盛,适才看到高俅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恼了,更不用说看到这么多宗室全都在场了。要知道,为了赵煦的病体初愈,她已经放下了诸多筹划,而今偏偏在最想不到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情,她哪里还忍得住。

章惇和蔡卞对视了一眼,只得上前把事情原委稍稍分说了一遍,一时间,向太后和朱太妃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横梁上,就连申王等一群宗室也纷纷抬头。不管怎么样,一个大活人能够无声无息地在大内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情也太诡异了一些。站在角落中的高俅却只是仰头看了一眼,随即猜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是谁,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心下骇异。能够把事情做到这种份上,确实够得上“鬼影”之名。可是,以前他怎么没发觉高明有这样大的掌力,竟然能把一块玉牌完好无缺地嵌在木头里?

“去找人把东西取下来!”向太后见人人都露出了好奇之色,马上厉声吩咐道,“岂可让这种不明来历的东西一直悬在头顶!”

几个身强力壮的禁卫好容易把东西取下来的时候,赵煦也正好恢复了神智。隔着珠帘,他隐约看到前殿的重重人影,立刻低低唤了一声。谁料应声而来的并非往日一直随侍他左右的梁从政,而是郝随,这不由让他皱起了眉头。

“圣上,梁都知他们应该是被那边的事情绊住了。”郝随察言观色的功夫乃是第一流的,见赵煦有所疑惑,连忙添油加醋地把前殿的动静讲了一遍,末了才觑着赵煦的神色道,“要说那陈彦也着实古怪,见驾的时候只是普普通通一个人,竟会突然没了踪影。福宁殿那横梁足有数丈来高,玉器又是易碎之物,他居然能把东西嵌上去,真是太玄了。”之所以用“玄”而不是用“神”,他正是看准了赵煦心底的彷徨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