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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苞说了太多的话,显得非常疲倦,干瘦的胸膛在越布单衣下剧烈的起伏着,好一阵才慢慢平复下来。他伸过有些湿冷的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刘修:“孺子可教。”

刘修冷汗长流,却又庆幸不已,仿佛闭着眼睛,铆足了力气一直往冲,突然被人拉住了,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在悬崖边上,再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说服天子,都希望天子能推行新政,从中获取利益,可是谁也不肯担这个责任。天子要想打败鲜卑人,不得不同意他在并州大展拳脚,可是他如果在廷辩时说服了那些“反对者”,那天子要么会不顾一切的否决他所做的一切以扼杀那些人的贪念,要么屈服于所有人的意志,全面实行新政,那样一来,天子将失去对帝国的控制,而他就是那个得意洋洋,自以为大获全胜的始作俑者。

换句话说,他就是振臂一呼的首义者。

“多谢大父。”刘修一拜到底。

“你准备怎么办?”王苞偏过头,静静的看着他。

刘修微微一笑:“我在并州实行新政,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举措,岂能一概而论,不分清红皂白的推广到整个天下?我觉得,至少应该先在并州实行几年,看看效果再说。如果并州能因此富强,那再推广也不迟啊。”

王苞笑了,越笑声音越大,直笑得咳嗽起来。王斌连忙拿过痰盂,侍奉着王苞吐了痰,又帮他顺了好一会儿的气。王苞慢慢的平息下来,喘着粗气摆了摆手:“好了,老夫我累了,要小睡片刻。斌儿,你带他去见见你母亲。”

刘修和王斌一起施礼退出。王瑜静静的陪在王苞身边,王苞也不说话,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一般,过了好久,王苞才慢悠悠的说道:“天下将乱,此子如果有异志,那个相士倒也不算说错。”

王瑜点点头,又有些不解的问道:“父亲,天下会乱吗?”

“我想十有八九……会的。”王苞喃喃的说了一句,打起了鼾声。

王瑜欲言又止。

……

蛮夷邸在洛阳城西,处于各林苑之间,风景优美,即使是在盛夏也自有一番别处不多见的阴凉,充分体现了大汉帝国对愿意归附的属国或者部落诚挚的善意。

裂狂风就下榻在蛮夷邸中新收拾出来的一座小院里,这座小院原本是给鲜卑人使者住的,自从鲜卑人叛逃出塞之后,这幢小院就空了下来。朝廷一直指望着能招安鲜卑人,希望他们重新来到洛阳的时候还能看到当年的痕迹,多少有一点回家的感觉,所以一直没有安排其他人入住。后来孝桓帝希望用和亲的方法招安,被檀石槐狠狠打了一耳光之后,大汉就再也没有这种奢望,这次终北国使者来归,就被安排在了这里。

小院里的装饰虽然去掉了,但是房屋整体结构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多少残留着一些鲜卑的味道。裂狂风闻着这熟悉的味道,百感交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以这种身份来到大汉,以前听檀石槐谈起大汉,总是以一种狼看羊的目光俯视大汉人,没曾想今天自己会以一个近似投降者的身份来向大汉进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