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雅继续道:“你们外叔公,之前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电话是顾绩同收到信函那天打过来的。

彼时——

刚刚收到信函的顾绩同,含着激动的热泪,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当年离开祖国前的画面,便犹如电影一般一幅幅地不断在他脑海里闪跃跳动:

那一年,民国38年,也是犹如今天这样一个初春的日子,阳光穿透冷冻的云块,从缝隙里溅射出来,显得混沌又疲倦,整个天空显得雾蒙蒙的,父亲正是在这样一个灰突突的日子里,忽然从广州回来的,说局势越来越紧张了,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把他们都接去广州,随后举家迁往海外。可最终,因为阿奶水土不服到广州后突然生了病,大哥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家里老宅的护院武叔和他媳妇武婶……

货轮鸣着汽笛离开码头时,十六岁的顾绩同扒在船舷上,望着码头的方向满脸的不舍,问阿妈:“过几天,等阿奶好了,大哥真的会带她追上来找我们吗?”

阿妈温柔地宽慰他:“会的,你大哥十九岁了,是个大人了,你还不相信他吗?”

可他们又哪里能够想到,世事踉跄,昨是今非,当年一别,竟是永恒……

父亲那些年积累的财富,使得他们一大家子在异国他乡依然过得舒适又豪奢,但他和阿妈却是不开心的,尤其是阿妈,他们当年离开的时候是冬天,而对阿妈来说,从那以后,她的日子,似乎每一天都在冬天里。直到弥留之际,阿妈拉着他的手,嘴里断断续续喊着的依然是大哥的名字:“先儿,先儿……都是阿妈不好,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独自咀嚼着过往种种回忆的老先生,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对人倾诉的欲望,按照信函里留下来的那个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

关劲川听罢顾清雅的话,眼眶也有些湿润润的,他问:“外叔公,他身体还好吗?”

说到这个,顾清雅忍不住笑了:“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人应该还挺硬朗的。还问起了你,听说你高二就直接考上了大学,还一个劲儿的夸你有灵气,像你外公,说你外公当年最是聪慧过人的,模仿力特别强,英语一听就会,说得比你外曾祖父这个整天和外国人打交道的一点不差。”

也许是因为谈到了已经过世的父亲,顾清雅眉眼温柔倦缱,又继续道,“一鸣跟他说,等他回国了带他去爬山钓鱼摸田螺,还说这是他爷爷最喜欢的,老人都喜欢这个。老爷子还挺幽默,说钓鱼可以,但是登山爬坡下河摸螺就不成了,说自己几十年养尊处优的惯了,两只脚的功能差不多都退化了,要是太过了估计要变成一摊烂泥,要喊人像抬新娘子一样,找个花轿把他抬回来才行。”

华国有句老话,叫“隔辈亲”,唐一鸣对顾绩同来说,正是如此。老人这辈子就生了个儿子,父子关系虽好,但醉心医学致力于当个无国界医生的儿子,一年年的全世界到处跑,父子之间别说一起坐下来共叙父子情,就是打个电话也是难得得很。而自从几年前妻子意外车祸过世后,顾绩同的世界里就更空虚寂寞了,叽叽喳喳的唐一鸣小朋友,就像一团火,让老人的心一下子热火撩烧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个老顽童……

当然,彼时的唐一鸣可不知道这些,他还傻乎乎地一本正经地告诉人家:“外叔公,你好久没回来不知道哦,现在已经没有轿子了,我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去喝喜酒,也没有用花轿抬新娘子的了,都是用小轿车……”

关劲川:……他这个关注点奇葩的表弟哟,按照娄阿奶的说法,他是该夸他心灵淳朴一根肠子通屁股呢,还是该笑话他是个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的憨包儿呢……

关劲川这边正乐呵呵地在内心里吐槽他表弟,同一时间,姜桃也围在自家的火塘边上,在向娄桐花乐呵呵地吐槽她妈林玉梅。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每年一入秋,庄户人家就开始进山里积攒那些干透了的粗壮树根和树枝,所以秋冬时节,火塘的火是不用省着的,一根男人手臂粗的“凉刀棍”下去,火苗蹿得高高旺旺的,能把人烤出一个皱巴巴的胡萝卜脸来。姜家人同样刚吃完饭不久,这会儿除了一个尚未回家的姜枫以外,所有人都窝在火塘边摆龙门阵,然后——

在时不时就啪啪作响的木柴和袅袅轻烟中,姜桃就怪腔怪调地和娄桐花“八卦”了一番她老妈白天见到关劲川时的表现:“阿奶你是不知道,今天我才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丈母娘看女婿,越来越满意’。今天我跟阿川一起站在阿妈跟前,她愣是看都不看我一眼,一个劲儿地对阿川嘘寒问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生了三个臭小子,一件小棉袄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