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尘怔怔地看着孟婆,“你做了什么?”
孟婆收回手,别过脸,一身残影消散于渡尘面前,她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彼岸,终化作一声叹息:“我视你为友,自当送你一程。”
送你一场弥天大梦。
……
…
渡尘垂眸:“也好……”
她从来都不懂善恶,旁人说好,她便附和,旁人说恶,她便鄙夷,千百年的光景,转瞬即逝,她竟从未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从没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
若一碗孟婆汤便可了断此生,与她而言,那真是再好不过。
出神间,一只手夺过渡尘手里的碗,朗声笑道:“此汤不错,不如拿来孝敬我?”
“鲲君!”四周惊呼。
渡尘恍若初醒,唤道:“师父!”
待看清眼前这抹熟悉的身影,渡尘二话不说,笔直地跪在对方面前,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徒儿不孝,求师父将这碗汤还给徒儿。”
鲲君低头,闻了闻手中的汤碗,笑道:“孟婆汤八泪为引,你这碗汤,不生不老,无病无伤,倒是那四杯的悔,五寸的相思,七尺的别离放了十足……徒儿,这碗汤你可喝不得,你若喝了,便是地府待你不公呢。”
说罢,鲲君随手一丢,汤碗落地,摔了稀碎。
孟婆受惊,陆之道上前,将孟婆护到自己身后,劝道:“鲲君,她若不喝,便是天地待吾等不公!”
鲲君一笑置之:“尔等待她不公,天地自然待尔等不公。”
“师父,一切都是徒儿的错,求师父跟徒儿回去!”
身
后一声又一声的“师父”,鲲君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扶起自己的徒弟,一如当年,看似漫不经心,却字字真切:“渡尘,你生了心,便不是我的徒弟,不必再跪。”
“师父曾说我是您脚边的一颗石头,只因人间时光漫长,略显落寞,故此点化我,收我为徒……为什么?要骗我!”
“守护天地,是我职责所在。你生于天地,是天地的灵,我守护你,是天经地义。”
“可他们说我是魔。”渡尘直视鲲君的瞬间,四周虚晃的场景,又动荡了几分,“我本就是魔,对吗?”
“既是魔,又何必在乎出身,天地宽广,又何必纠结旁人的眼光。冥界怕你,是因为厉鬼本是人身,软弱被刻入魂魄。神魔惧你,是因为他们生于天地,却向来愧对天地。”鲲君回视渡尘的视线,四目相对,他毫不退缩:“你且记住,唯有直视你的,才值得信任。”
渡尘不解:“师父,我伤了你,你不罚我吗?”
鲲君抬手,摸了摸渡尘的额角,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你觉醒的这样快……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待我走后,昆仑山由你镇守,想必也无人敢来叫板。”
渡尘知道,除了在册的上古诸神,诸位神仙师父并不放在眼里,神仙也是由人一点点升上去的,更何况是这阴曹地府,尽是些连神仙也不如的鬼怪,她渡尘又有何惧?
只是……
“师父!你要去哪?”
“生者终有尽头,我身为仙宗,自当遵守游戏规则。徒弟,你且记住,唯有心怀坦荡,方能长存于世。”鲲君说罢,同周围一众鬼等摆手,“告辞。”语气清淡,仿佛只是来游走一圈,早已看淡生死。
“师父,我送你。”渡尘抬脚追了上去,她总觉得不太对劲儿,又不知道是哪里让她不舒服,好像只有在师父身边时,才能得以安心。
鲲君停下脚步,示意她看。
一只蝴蝶,优哉游哉,自渡尘眼前缓缓飞过,鲲神伸出手,那蝴蝶便乖乖地落在他的掌心,收拢翅膀,化作一枚栩栩如生的戒指。
千年过去,庄周的蝴蝶飞不动了,就连他自己,也几乎快忘了天的颜色,风的温度,人间的鸟语花香,一切美好,自他闭眼
离世的那一刻起,便再无相见的可能。
他却不甘心,不投胎,不转世,偏要用人间所修所得,换一段短暂的重缘。
“神是不会下地府的。”一早就有鬼劝告过他,他却置若罔闻,执着地相信无论那一天距离今日有多遥远,只要他肯等,终能等到良人入梦。
即使这一晚,太过漫长,漫长到他有时想不起自己驻留的理由。
漫长到……他只是看着他,哭也忘了,笑也忘了,每看一眼都觉得是梦,每每觉得是梦,便要多看一眼,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明明挣开了时间的枷锁,顷刻间又义无反顾地坠入另一种枷锁。
直到鲲君抬手,弹了一下庄周的脑门。
“等谁呢?”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