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神棍(六)

但是那些阴鬼虽然非常痛苦,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反而尽可能地舒展自己,让自己接受那些光芒。

渐渐的,有阴鬼受不了了,尖叫出声,痛苦万分。

而他的身上,渐渐飘散出乳白色的气体。

“这是……”

时景歌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些许惊喜。

一位玄学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抚他的情绪。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模糊的人影终于飘了出来,他的身影很淡,看不真切,只飞快地向时景歌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眨眼间就消失了。

他去了逝者应该去的地方。

第一个虚影飘出来之后,其他虚影就快了。

只是越后来飘出来的,身影就越淡,越难以辨认,就更接近于一团雾气的样子。

这证明他们的灵魂所接受的磋磨越多。

而那些身影飘出来的时候,那些黑气就如同不死心一样,还想要去纠/缠,幸好玉坠所发出的光芒即使阻止了这一切,那个身影才艰难地从其中走了出来。

这些人,生前就遭受了无穷的折磨,死后也得不到解脱,被一次一次卷入到各种折磨之中,连灵魂都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仿佛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一样。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不忍。

而所有特殊部的人更是都沉下心来,低低地念着什么,时景歌听不真切,但是却可以感受到那一股祝福的力量。

那些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这密布的阴气,紧接着,那玉坠身上光芒大震,有一种近似于火焰的光芒缠/绕着那些阴气,仿佛将那些阴气彻底焚烧。

走廊上的阴冷之气渐渐消逝,一切都慢慢平静下来,那玉坠自空中下坠,落在时景歌的手上,并伴随着鲜明的断裂声。

时景歌身后的那个玄学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

“没什么,”时景歌握紧那个玉坠,轻声道,“它救了很多无辜受难的灵魂,也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不是吗?”

那玄学师看得清楚,这是一件保护型的灵器,这年头的灵器都是家里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有很多玄学师,可能一生都未必见到一件灵器,更别说使用了。

而这件珍贵的灵器,已经破裂,基本上也算是毁了。

这事放在他身上,他也会这么做,但是真看到灵器毁掉的时候,谁还能不有点小心痛呢?

但是看这年轻人,脸色虽然带了点苍白,但是格外坦荡,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不见半分心痛,可见那些话都是出自他的真心。

这让这些玄学师也不由敬佩。

为首的玄学师更是开口道:“小友心性之开阔,实在是让我等钦佩。”

“谢谢,”时景歌十分客气地开口,扭头向众人鞠了一躬,向众人道谢,感谢他们及时赶到,救了他们所有人。

几位玄学师对时景歌很有好感,又自觉他们并没有做什么,连忙拦下时景歌。

时景歌一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诉说,一边敲开自己房间的门,告诉孟云臻安全了,可以出来了。

孟云臻开了门,和孟先生孟夫人出来了,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不过还算镇定。

孟先生和孟夫人两个人当事人在此,就不需要时景歌在说什么了,于是主场就交给了孟先生和孟夫人。

虽然孟先生和孟夫人的讲述,几位玄学师表情都有些严肃。

“这是他们常用的一种套路,”一位玄学师解释道,“不是你们遭遇了什么,而是他们早早地就盯上了你们,然后对你们做了这些事,最后再在合适的时候出现。”

这场骗局,可以出现在任何行业之中。

“而他还有个徒弟,更方便了。”另一位玄学师补充道。

孟夫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可是我不懂,他到底盯上了我们家什么。”

孟家虽然有钱,但是距离金字塔最顶端那些还有一定的差距,而且那周大师本事不小,也不像赚不到钱的啊,这到底是盯上了他们什么。

这个问题,几位玄学师也没有找到答案,只好道:“你再将你们接触过程中的那些讲一下,注意一些细节。”

孟夫人一边回忆,一边重复。

几分钟后,时景歌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打断了孟夫人的话。

“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

所有人齐齐看向时景歌,时景歌脸色苍白,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孟云海。”

孟夫人猛地扭头看向时景歌,“什么?!”

“我以为这个秘密不会有人发现的,但是我都能发现,又怎么能确定别人不会发现这一切呢?”

时景歌喃喃地开口,他仰起头来,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孟夫人有些着急,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催他,只能不安地看着时景歌。

她很担心她的幼子。

好一会儿,时景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尽可能镇定地说道:“我想,孟夫人和孟先生应该也能感觉出来,那位对您的幼子、也就是孟云海的关注度,是最大的。”

“一上二楼,他就直奔孟云海的房间,并且在与您对话的时候,有百分之八十的对话,都是关于孟云海的。”

“当时,我便对他的来意有所怀疑。”

“我毕竟也是玄学师,气运之类的,我也略懂一二,虽然学艺不精,但是气运被掠夺之类的,还是能看出来的。”

时景歌苦笑一声,“我在这里住了有一周多了,也没有看出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我就对他的目的产生了怀疑,一开始我只是以为他是骗子,但是在我打断他的话,并且多次挑衅他之后,他依然可以将话题重新转移到小……”时景歌停顿了一下,低低道,“……孟云海身上。”

“我当时便觉得,不对了。”

“他不是什么骗子,他是为了小海……孟云海而来。”

时景歌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他的手指抵住了墙,似乎在寻找什么助力一样。

“我说过,我是个骗子。”

时景歌的视线从孟云臻身上滑过,又很快垂下头,语气趋于漠然。

那一瞬间,孟云臻只觉得心尖一颤,然后缓缓涌现出几分痛楚。

“你不是。”

孟云臻的语气格外铿锵有力。

“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骗子。”

时景歌摇了摇头,“我曾经说过小海根骨普通。”

“但其实并不是。”

“小海的根骨,很特殊。”

众人愣住了,纷纷看向时景歌,目不转睛的那种。

时景歌仰起头来,看向天花板,“小海还未成年,身体还在发育,根骨也还没有那么明显,但是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些影响。”

“小海他很健康,身材高大结实,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常生病的,但是他确实是常常生病,隔三差五进医院,每次也不过是些小感冒什么的,旁的也查不出来。”

“为什么?因为他的体质,因为他的根骨。”

“他是那种……很容易接纳‘气’的根骨。”

“不拘于灵气、阴气还是怨气。”

“你们既然知道以活人炼阴鬼,便也应该听说过,以根骨炼器吧?”

“炼骨器,与炼阴鬼,总是相连的。”

“骨器可以训阴鬼。”

孟云臻的唇角微微抖动,“你的意思是,他想要用小海炼器?”

时景歌偏过头,缓缓点了点头。

“我一开始以为,我可以教导小海,给小海保护自己的力量,但是我自己还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的货色呢,又能教给小海什么?”

“而且,小海的根骨,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他会被很多妖魔鬼怪所觊觎,容易邪气入体、容易被阴气所占、容易被一切妖魔鬼怪盯上,这根骨确实会让他更容易吸收灵气,在修炼道路上顺利一些,但是同样,也容易被反噬,被阴气怨气占据。”

“……所以我给小海的那些,其实确实可以改变他的根骨。”

时景歌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我告诉小海他的根骨很普通。”

“小海很难过,很想要改变他的根骨,很想很想。”

“我开始怀疑,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小海作为当事人,有权利知道一切,有权利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我不能去决定小海的命运,我没有那个权力。”

“最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小海没有吃那些,没有改变自己的根骨,我还松了口气。”

“小海很维护我。”

“他越维护我,越相信我,我便越心虚,越难过。”

“我并不配他这样的维护和信任。”

“而后,我突然想到,我将小海引入玄学界,是不是更害了他呢?”

“他根骨特殊,如果一直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踏入玄学界,是不是更不容易被发现呢?”

“只要不接触这些,他是不是就会是安全的呢?”

时景歌顿了顿,眼底略带空茫,隐隐有些无助。

他似乎在求助,又似乎没有,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然后,时景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特殊部的工作人员们,“我今天之所以说出这一切,只是希望,有个办法能够保护小海。”

“拥有这样的根骨,不是他的错,但注定了他容易被盯上。”

“周大师,不过是第一个罢了。”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联系起来了。

周大师和他的那个徒弟,明显对本市很熟悉,说得那些来历估计是骗孟先生和孟夫人的,不知道在本市生活了多么久,很可能也是意外.遇到了孟云海,然后发现了孟云海的根骨,这才设置了这条毒计。

孟云臻看向时景歌,他这才明白,时景歌为什么一直说自己是骗子。

不是因为他的那些猜测,仅仅是因为,时景歌对孟云海说了谎。

时景歌对孟云海充满了愧疚。

那一句一句的骗子,其实是他对自己的鞭打和嘲讽。

他骗了孟云海。

因为这次的欺骗,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

这一刻,孟云臻才突然发现,原来时景歌,还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就如同每一个年轻人一样,迷茫,不安,怀疑,不知所措。

但是他还是勇敢而坚定地撑起这一切。

孟云臻扪心自问,如果是他自己,也不愿意将孟云海根骨的秘密告诉孟云海。

孟云海才十三岁,太小了,心智等等都不成熟,而且这种事情一旦泄露,等待孟云海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周大师。

“谢谢你。”孟夫人微微退后一步,对时景歌郑重鞠躬,“是你救了小海。”

“如果没有你,现在的小海,已经毁于周大师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