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当皇权日落西山完(大结局)

崔近月就这么将萧瑾瑜背回了勤政殿。

文谦就候在殿外,一看到她的身影,便赶紧迎了上来,“娘娘,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和小皇子呢,小皇子这是?”

“睡着了而已,我这就带他进去。”

崔近月没有要把萧瑾瑜放下来的打算,文谦便也自然而然收回了要来接的手,恭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一进内殿,崔近月就见萧桓坐于案桌后,正用笔描画着什么,听见动静却没急着起身,而是稳稳落下最后一笔,方才抬头望过来,面上一派淡定模样。

目光触及崔近月背上的萧瑾瑜之后,他瞳孔微震,“瑾儿怎么了?”

崔近月颠了萧瑾瑜一下,他却没醒过来,便先道,“他累得睡着了,放心,没什么大碍。”

萧桓见她还要动作,将萧瑾瑜弄醒,立即制止道,“让他睡吧,瑾儿这些日子里都睡不怎么安稳,现在多睡一会儿也好。”

说着,萧桓便走过来,把萧瑾瑜从崔近月背上抱下来,轻轻放到榻上,也不在意他身上污秽,为他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些后,萧桓才看向崔近月,声音很轻,“没想到他会让你背,还能睡得这么沉,若是旁人,他决计不会这么乖的,想来冥冥之中,他定是知道你是不同的。”

崔近月明白萧桓的意思,他这是说,即使不知道原身是自己生母,萧瑾瑜也会有所感应,信任于她。

然而想起方才萧瑾瑜还说,她又不是他父皇,崔近月便有些忍俊不禁。

萧桓似乎很愿意萧瑾瑜与她亲近,即使他知道她不是孔芳月。

他非但不处处制约她,甚至还很笃定她不会伤害到萧瑾瑜,这与不久前他无论如何都对她很戒备的态度,大为不同,竟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崔近月无意细究萧桓为何有如此变化,全当自己过于靠谱让人想要信任,只是这位陛下注定要失望了。

萧瑾瑜小小年纪已经很会记仇,他这时候过于弱小,被她折腾后只能在心里牢牢记着,等将来有了资本,定然会报复回来。

更何况,萧瑾瑜对萧桓的占有欲非同一般,骨子里的霸道也只是在父亲面前有所收敛,他是绝不会忍受萧桓待另一人有所不同,还致力于让他跟那人相亲相爱的。

萧桓越是想让萧瑾瑜和崔近月多亲近,萧瑾瑜只会越抗拒,越厌恶她。

想到这里,崔近月便道,“陛下,他只是很敏感,知道我不会伤害他而已,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萧桓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犹豫了地抿了抿唇,“阿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瑾儿,你是他的亲生母亲。”

“就像你说的,瑾儿自小性子便很敏感,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与皇后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东西,平常百姓家孩子总与母亲最为亲密,瑾儿却反了过来,最是亲近我这个父亲。”

“我有时会想,当初我因着皇后思虑过甚,怕会对瑾儿产生什么影响,而将他抱来勤政殿抚养,是不是错了。”

崔近月感觉有些新奇,自与萧桓相识,他便一直是凭一口气吊着,不悲不怒不喜不燥的仙男模样,便是心里再疼爱萧瑾瑜,也甚少会在日常中表现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崔近月面前,表露出一位父亲对孩子的忧心。

那种眼神深虑,眉眼柔软的模样,恍然间,让崔近月想起了自己的爹。

崔近月爹爹在世时,总是恨不得将毕生所学教授给她,好给她傍身,她习得东西多了,她爹又心生顾虑,怕她懂得太多,会心气太傲,骨头太硬,将来不讨人喜欢,可能会受苦。

萧桓与她爹何其相似,孩子如软肋亦如铠甲,他们既想给孩子最好的,又怕自己所做的决定会错。

爱子至深的人,有时为了孩子舍了一身骨血,都是心甘情愿的。

萧桓便是如此,“我之前重病缠身,不知能陪他多久,亦没想到皇后会突然离去,孔淑妃又太胆小……所以我从没兴起过这个念头,可你博学又强大,的确是最适合教导瑾儿的人选。”

“我知道,你会来到此,是为了瑾儿,你救我,也是为了瑾儿,你盼他安好之心,比其生母亦不遑多让。”

说到此处,萧桓忍不住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又继续道,“然而瑾儿心思重,不同于一般稚童,你如今表面上看来,只是普通宫妃,与他全无半点关系,想让他听你的话,很难。”

“不过若是将你的身份挑明,就不一样了,即使瑾儿一时无法接受,可这孩子其实很渴望亲缘,知道你是他的生母,你便能名正言顺教导于他,就算严苛了些,瑾儿也不会太记恨你。”

萧桓说完后,崔近月边给他递上一杯水,边道,“你也说了,萧桓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说不定他知道身世后,反而会记恨我当初将他送给了皇后呢!”

她这话竟也不无道理,萧桓一时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崔近月倒是洒脱得很,“顺其自然就好,陛下,你不必特意告知他,萧瑾瑜太过聪明,这件事说出来,只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何必呢?”

且不说她不是真的孔淑妃,便是那个生了萧瑾瑜的孔淑妃,对他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萧瑾瑜在知道这个真相后,也不愿承认她是自己的生母。

是孔淑妃用了长达两年的时间,日日亲自照顾,事事为他着想,丝毫不在意儿子的冷言冷语,用一腔慈母之心融化了萧瑾瑜的心房,才让他渐渐接受了她。

照现在崔近月和萧瑾瑜之间的情况,恐怕萧瑾瑜知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母竟然没死,而是她臭不要脸,心机深沉,只有在陆皇后死后才敢说出真相,还企图以皇子生母的身份,谋求他父皇。

萧瑾瑜那性子,一旦认定了一件事,萧桓都不能强迫改变他的认知,到时候,估计在他眼里,崔近月做什么都别有用心。

崔近月没兴趣哄孩子,还不如就让萧瑾瑜以为,她与他没什么关系,只是个有些本事被萧桓看中,还敢折腾他的普通宫妃。

她既不愿意,萧桓便也将心思作罢。

崔近月临走前,给了萧桓一瓶膏药,让他给萧瑾瑜揉肩膀和手腿,刚开始练功的小孩,还是得照顾着些,免得给练废了。

萧桓目送着她离开勤政殿,又看向手里的膏药,良久后,轻轻笑了一声。

当晚萧瑾瑜的鬼哭狼嚎自不必提,第二天起床,他浑身都疼痛难耐,竟是爬都爬不起来。

小孩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想着父皇说孔娘娘还特意为他调了膏药,让他免些苦楚,就忍不住呸了一声。

这什么破膏药,一点用都没有,他就不该相信那个女人。

伺候他起身的宫人见状,得了默许后,便去请示萧桓,今日小皇子能不能不去校场习武了。

过了一会儿,文谦竟亲自来了偏殿,传萧桓口谕。

他笑眯眯地对萧瑾瑜道,“殿下,陛下说了,去不去取决于您,他不会左右您的意向,只是后果您得自己担着,他同样不会管。”

萧瑾瑜本以为萧桓会强制他不许懈怠,都想好了要怎么说怎么做让父亲心软,以后再也不用去受崔近月的磋磨。

可万万没想到,萧桓竟全然不管,只让他自己做决定,这就让萧瑾瑜有些不知所措了。

文谦走后,萧瑾瑜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心中宛若天人交战,一边说父皇都随他自己,那个女人能奈他何,一边说他要是不去就如同认输,也不知那女人有什么招数在等着他。

她那诡妙的,能瞬间燃香熄香还让他不由自主跪下的手段,看着杀伤力不强,却莫名的让萧瑾瑜畏惧。

他思来想去,把床铺揉得一团乱后,终于还是决定起身。

人体潜力无限,萧瑾瑜明明浑身疼得一动就直打颤,可咬着牙动起来后,他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待到萧瑾瑜一瘸一拐来到校场时,崔近月已经等在那里,正坐在椅子上嗑瓜子。

偌大的校场中只她一人,窈窕身姿只占了椅子小半位置,慢悠悠嗑瓜子的样子看起来颇为无害,萧瑾瑜却心下忐忑,只能顶着发麻的头皮走到她面前。

崔近月将最后一粒瓜子吃完,拍了拍手,这才看向萧瑾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言语温柔,在萧瑾瑜听来,却满是嘲讽之意。

他抬高了小下巴,一脸高傲地哼了一声,“谁说我不来了,就你这点小伎俩,还能难倒我?”

崔近月微微一笑,“你迟到了一刻钟,那就加练一刻钟的时间。”

萧瑾瑜立即狠狠皱眉,怒瞪向她,“凭什么?”

崔近月故作惊讶,“凭我是你老师啊!”

萧瑾瑜一看她表情就气得不行,然而他也明白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憋着一口气扎起马步来。

因着身体酸痛,他摆姿势下意识让自己舒服一些,可下一瞬,崔近月手里的小木杆就迅速敲到了他的手肘和膝盖上。

她速度极快,用劲极巧,既不会让萧瑾瑜感到疼,又能使他摆正姿势,可这样一来,萧瑾瑜便酸痛难耐,再难支撑,抖着腿倒在了地上。

崔近月却丝毫不留情面,“起来,你越是拖延,就只会越痛苦,你只有努力坚持下去,让身体习惯这种感觉。”

萧瑾瑜狠狠咬牙,心气儿彻底被崔近月激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摆好了姿势,又被崔近月用木杆点了点纠正,也鼓住了这口气,没有再倒下。

崔近月挑眉,拿起一小瓣瓜子壳,在萧瑾瑜的目光中,飞速弹去,点燃了十步开外的那柱香。

萧瑾瑜终于看清她是怎么做到的,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心中极为骇然。

这样的本事,简直闻所未闻,一个普通的宫妃,为何能如此厉害?

萧瑾瑜想不通,满心震撼化为浓浓的忌惮,小小孩童心里想什么无人可知,只是自此之后,崔近月要他做什么,他都毫无怨言的样子。

他像是和崔近月较上劲了,一夕之间就抛却了以往所有感兴趣的东西,一心想要学会她这身本领,吃什么苦都不叫累。

萧桓本以为小孩子坚持不住几日,就会忍不住向自己哭诉,却不想,萧瑾瑜竟然好好坚持了下去。

他曾被文谦扶着登上了最高的宫楼,清晰看到校场内,小小的萧瑾瑜被崔近月指点着开合手脚,似是在学招式,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短短时间,金贵娇气的小皇子就变得坚韧、理性起来,喜欢恶作剧,看人难堪的坏毛病也消失了,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

这样的成长伴随着疼痛,萧桓又欣慰又心疼,却始终没有对崔近月提出过异议,对萧瑾瑜,亦是欣然鼓励的态度。

就如他遇上崔近月,是一线生机,萧瑾瑜能遇上崔近月,同样是一线转机。

机缘已经摆在这里,能够得到多少,改变多少,全都要看萧瑾瑜自己。

作为父亲,萧桓会一直托着他,温柔注视着他走下去。

崔近月自然有察觉到萧桓观望过校场,不过仅此一回,他从始至终是真真做到了不问不疑亦不插手,全然将萧瑾瑜交给了她来教,可谓天下第一模范家长。

她很少会与萧瑾瑜提萧桓,若是说起来,几乎都是顺嘴说他有个好爹。

然而一低头,就会看到幼崽暴君一脸警惕,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女人休想觊觎我父皇。

崔近月改变不了萧瑾瑜心里,她是跟他抢夺萧桓宠爱的认知,索性便随他去,小孩子想太多,多接受接受毒打就好了。

说起怎么教导萧瑾瑜,崔近月之前并无养孩子的经验,也不知道要怎么把一个幼年期就心机霸道偏执的小孩,教成个有同理心不暴戾的正常人,将来才能成为执掌江山,不随意造作的帝王。

于是,崔近月和7438查了不少资料,整合出了一个适合萧瑾瑜的方案,按部就班地来教他。

萧瑾瑜天天被崔近月看着扎马步,从姿势不标准还要中断十几次,到姿势没有分毫偏差,身上再无酸胀感,半个多时辰下来都能聚力不跌,用了半年的时间。

当然,这半年里,崔近月并不是只让他扎马步,还会给他讲些江湖上的小故事,并将故事里的各家绝学具象化,且只演练一次,随性之至,宛如故意逗弄萧瑾瑜。

崔近月讲故事的意图,是想教授萧瑾瑜侠义为何,反正世间善恶之理殊途同归,若萧瑾瑜能从中领会些许,她便不算白费功夫。

萧瑾瑜倒也的确对她说的故事很感兴趣,并且对那个正邪并存武力为尊的江湖极为向往。

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崔近月演练的各种武功招式,可惜他年纪太小,脑子再聪明也不能记住所有,只能默默发誓等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全都学会。

这时候,他已然忘却了崔近月说过,不会收他为徒,教他武功。

而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以前只对孔淑妃有个模糊印象的萧瑾瑜,对崔近月这个人已经有了鲜明的了解。

她心自逍遥,自在如风,从不藏着掩着说话,更不畏畏缩缩行事,举手投足间都潇洒坦然,却又不轻狂惹人厌憎,只叫人羡慕向往。

她与这宫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父皇也待她与旁人不一般,就连宫人们,似乎也都真心实意喜欢她。

萧瑾瑜生出这个念头时,心里又委屈又嫉妒,他不明白,为什么崔近月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却没有任何罪罚,父皇也站在她那一边,对她无比宽容,间接影响了其他人的态度。

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崔近月似乎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和气,唯独对他严厉得很,动不动就罚他,一点不在意他死活,可偏偏这样,所有人还都说,她对他是责之深爱之切。

孔淑妃是真心为殿下好呢!

连自小伺候他的宫人都这么想,萧瑾瑜都要气死了,却连反驳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只能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

就算所有人都站到了崔近月那一边,他也要做最后一个清醒的,不会被她蛊惑的人。

崔近月倒是没有自己是万人迷的想法,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不过是萧瑾瑜对她戴上了滤镜罢了。

嗯,她做什么都是不怀好意的那种滤镜。

虽然萧瑾瑜是憋着股劲跟崔近月较真,但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这半年的马步扎下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他的肩背更紧实挺拔,眼睛更加明亮,手脚更有力量,行走间也初显轻盈,一眼可见的矜贵娇纵感在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内敛,更坚韧的特质。

在崔近月看来,聪明果然是一把双刃剑,它让萧瑾瑜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极不可控,也让他能吸收更多东西,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丝毫没有其他孩童这个年纪的钝感。

为此,她不得不调整方案,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于是这日照常练完功后,萧瑾瑜就得知了一个噩耗。

他不仅要在上午跟着崔近月强身健体,还要在下午与崔近月一起,跟着太傅学习。

没错,已经落下半年文化课的萧瑾瑜,要重新开始上课,而崔近月会与他一起,跟着太傅学习。

不知为何,萧桓没再让为萧瑾瑜授课两年多的辜尧风继续担当太傅,反而请了陆家三郎来教导他。

这位陆家三郎论辈分,是陆皇后的小叔叔,四十来岁的年纪,是个特立独行的名士。

陆三郎四岁成诗,过目不忘,十三岁便打破南昭国的记录,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他被陆家寄予厚望,性子狂浪,潇洒不羁,年轻时不知被多少王都贵女倾慕。

后来,陆三郎的未婚妻得了急症而亡,他悲极吐血,昏迷几日后醒来,便发誓此生绝不再娶,直至今日,他也依然独身一人,无妻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