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零章

安娜坐在逃生舱内。

逃生舱的速度超乎她想象中的快,透明的玻璃上都覆盖着鲜红艳丽的鲜血,只有舱前的小灯和内部的仪表盘亮着极其幽微的光,能看清一点点前路,是泛着幽微绿光的暗物质——但是可见度非常非常低。

除此之外,还是大片大片拨不开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沉浸在深渊海底,永远只能看见那么一丁点的微弱光亮,更衬得四周愈发黑,仿佛陷在原地,让人心生绝望。

线路傅元霆已经制定好了。

安娜所做的,就是等待。

格外揪心的等待。

她能听见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声,能听见血液沾染上暗物质上发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以及巨大动力劈开这些玩意儿时的特别声响。

还有,躺在狭窄逼仄的治疗舱内,傅元霆血液顺着血管轻微流动往外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让她头皮绷紧,掌心上一层湿湿黏黏的汗水。

时间很快,可仿佛又很缓慢。

直到,救生舱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它的动力是有限的,而随之傅元霆的血液大量流淌后,更加缓慢了许多。

而面前的黑暗还像是拨不开一样,浓稠的,让人绝望。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治疗舱内的傅元霆。

傅元霆开启的是抽血模式,但是治疗舱是有一定的保护机制的——哪怕傅元霆已经关闭了许多控制检测的安全设置,但是当人体处于一种危险状态上,治疗舱还是会停止继续抽血。

安娜攥了攥拳头,更加清晰感觉到速度明显变慢之后,她咬了下后牙,解开安全带,走到傅元霆面前。

治疗舱的感应灯亮起,在黑暗中稍有些刺眼,安娜揉了揉眼睛,低头看去,傅元霆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苍白,纸一般的苍白。

这就是傅元霆所说的,那个时刻。

衬着这点光亮,玻璃外的情况能更看清一点,隐隐的绿光,混杂着血液的红光,然后是再熟悉不过的巨石一般黝黑的暗物质。

安娜掌心攥紧,又张开,再次攥紧,喉咙像堵塞着什么。

然后她关闭了治疗舱,灯光很快暗下去,一切都成了密不透风的黑暗。

如果她不这么做,他们就会像她猜测的那样,卡在这里,逃生舱会变成一个冰冷坟墓,他们会死在这些物质的体内,永生的黑暗。

没有人会发现他们。

之前的牺牲,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安娜点了下治疗舱旁边的按钮,改成了手动模式。

她机械地操纵着,很快,血管开始涌动,暗红色的血液继续流淌着。

那股血腥味再度蔓延开来。

而她明显感觉到傅元霆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嘴唇上也毫无血色。

安娜低下头,隔着玻璃望着他,手指抵在冰冷的玻璃上。

逃生舱速度终于快了起来。

那些暗物质在品尝鲜血后发出了嘶嘶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对不起,傅元霆。”

安娜声音颤抖,动作不停。

速度再次加快。

傅元霆脸色已经青白了,惨淡的灯光下,像是死人一般。

“他们出来了!”

梁晟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起来。

陆沣远神色凝重,也能感觉到地底下越来越严重的巨响,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要破土而出一样。

四周的蓝甲、红甲虫人纷纷围了过来,蓄势待发。

“我们上吧,它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情况。”梁晟催促道。

“你们看!!”乔忽然指向上方。

他话音未落,大地突然一声强烈的震颤,两侧的枝叶也跟着簌簌作响,急促摇摆。紧接着,一个裹满了泥土、藤蔓肮脏不堪的东西从地面破壳而出。

“那是什么东西?”

几乎同时,红甲冲人们一跃而上。

此刻,逃生舱内,安娜握紧了操纵杆,手掌上都是汗水,额前的碎发也都被汗水湿透了——撑住、撑住、撑住。

她心里默默念着这一切,不知道是让逃生舱撑住,还是让后面的傅元霆撑住。

从突破暗物质后,安娜就停止了治疗舱的一切,并且开启了治愈系统,但是傅元霆的问题是缺血过多导致的休克,她根本不可能当下找出血来给他输入。

“撑住撑住撑住撑住——”

但是冲出那片压抑的暗物质后,前面还是黑暗。

这种黑暗和让人沉郁的黑暗不同,似乎透了点气,隐隐还能听见隐约地下水冷冷的声音。

——那是安娜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安娜再次冲刺,逃生舱的能源也开始告罄了,控制面板上提示着危险的红灯,高度冲刺下,逃生舱的四周都在轻轻颤抖着,似乎要承受不住重压而爆炸开来。

安娜咬了下牙,再次提速,直到眼前的漫无目的的黑暗渐渐退去,眼前的一切明显松软了许多,血腥味下,还有若有似无的土壤和植被的特别气息。

——那是安娜闻到这辈子最好闻的味道。

她气喘吁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然后是第一缕若有似无的、穿破了土壤而过滤下的,金色的阳光。

“傅元霆,我们出来了!!!!”

安娜知道傅元霆听不见,但她就是想大声说给他听,声音都带着激动狂喜的颤音,“我看见阳光了!!”

“傅元霆!!!”

那一刻,那一缕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安娜下意识用手掌挡了下眼睛,感受着阳光撒在脸上的暖融融的温度。

应该是清晨,旭日东升,光芒万丈,阳光穿过树梢枝叶,变幻成一缕缕光线,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安娜慢慢睁开眼睛。

世界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阳光,即使她知道是人工的,可依旧美得不像话,和地球上一样;那些变异树梢也不再诡异丑陋,美好得仿佛工艺品;还有那些洁白的云,漂浮在蓝澄澄的空中,柔软而轻盈。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