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呼召

逆世者 七茭白 3028 字 4个月前

坊门前的广场,成了血肉厮杀的战场。坊里的青壮用大车,巨木和尸体把坊门堵死,浇上油烧起大火,就形成了道简陋的关隘。进城的骑兵们想攻进,这边就以命相博,容钰看见一个骑兵策马飞跃过火焰墙,还没落地就连人带马被好几个人抱死,不顾一切地撕扯和屠杀。这是一场混战,人们用木棍对抗刀剑,用血肉之躯阻挡铁骑,大火擎天,烧得每个人脸上都像在滴血。

一个女人从他们身前跑了过去,转头对声嘶力竭地对他们尖叫:“去打啊!别放他们进来,他们杀小孩!”

容钰猛地打了个冷颤,看着女人冲进火海。她扑到一个骑兵背上,盘住对方腰身,弓腰狰狞如同母狼,狠狠撕扯着那人的皮肉。他们缠斗的影子只晃了一下就卷进滚滚浓烟中,容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忍不住惊叫:“江星北!”

五娘吓了一跳,放眼望去,果然见人群中男人半身浴血,一手捂着胸腹,另一手正挥剑劈砍。鲜血四溅,骑兵的马刀同时也砍进了他的肩膀,五娘心中一紧,抓着老太婆手臂哀求:“大娘!去帮帮他!”

苍老的武者们面色不动,漠然看着这炼狱般的战场。金色的火光映照在他们深沉的眼睛中,像反射在生铁上一样毫无波澜。良久,瘦老头一垂眼,重新把容钰按到自己怀里,低声下令:“走。”

“不……”容钰挣扎了起来。他熟悉这种被谨慎保护照顾的感觉,知道武者们永远会优先满足他的需要,“我不用这么多人,出坊就安全了,你们去帮江星北……他是江城之主,他不能死!”

瘦老头迟疑了一下,和其他武者交换了几个眼神。不需要语言,他们立刻兵分两路,只留老太婆和瘦老头带两人往坊外逃。热浪滚滚,他们一直奔到火墙前,翻卷的火焰后面也不知道有多少骑兵的黑影,容钰紧紧攀着瘦老头肩膀,只觉胸口大力一压,他们已经冲出了火焰。

火星漫天狂舞。骑兵们立刻呼喝着围上来。容钰只看得到眼前一片白亮,无数马刀劈砍而下,带起风声尖啸如厉鬼。一连串兵器交击的声音响起,光影闪动,眨眼间老太婆和瘦老头就已在十丈开外,这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忽然响起,近得几乎就在耳边:“娇姐,七哥。”

瘦老头的手臂猛地绷紧了。他一言不发,放下容钰便把长.枪猛挥了出去。老太婆立刻补上,抓着容钰和五娘就走。出得旺兴坊就是一条宽街直通南巷市阛,临街全是半开放的抱厦,下了卷帘,隔成一间一间的商家。老太婆带着他俩一头扎进去,便听身后足音轻盈如猫,穷追不舍。老太婆一咬牙,双手菜刀挥出,巨大的青色卷帘应声而落,覆盖了几人的身影。

他们在抱厦中狂奔,一幅幅丝绢在刀光中娓娓滚落,如浪如涛,在他们身后起伏。老太婆跑到抱厦的夹廊,忽然猛力将他俩往旁边一推,自己却扯下卷帘,继续向前引开敌人。五娘也极乖觉,当下一矮身,借着帘子阻挡把容钰塞进商家的柜桌下,在容钰嘴巴上狠狠一按,自己拖泥带水,从抱厦后窗跳了出去。

狭小的柜子里只剩下容钰一个人。

他捂着自己嘴巴,知道五娘最后那一下是要他别出声。追击者见到五娘跳窗的痕迹,一定以为他们往后街逃了,反而不会在抱厦里搜。他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往后街追去,立刻屏息静气缩成一团,便听足音微响,接着一个声音轻柔道:“娇姐慢着点,你看七哥都累坏了。”

没有回答。夜空中响过一声金属的锐利击响,接着便是一片漫长的沉默。容钰悄悄从柜子的缝隙中望去,看到外头隐隐约约三个黑影一触即分,又迅速交错而过。他们的身法和动作都完全相同,像在镜中彼此映照,可是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明显灵敏许多,连续地辗转腾挪,带起一团乱影,闪烁着刀锋隐约的光点。

“嚓”地一声,刀锋切骨,有人受伤了。

一个黑影倒地,泼墨般溅了一地的血。容钰的心脏猛地抽紧,听见乌月轻轻叹息:“七哥,你老了。”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身影拔地而起,直斩他头顶。乌月轻轻避开,问:“人呢?你们藏哪儿了?”

老太婆不回答,反手就是一刀,又一刀,暴风骤雨般疯狂劈砍。光影缭乱,刀锋劈开气流,激起一阵阵刺耳的风声。容钰睁大了眼睛,紧张地分辨着两人身形,隐约见到乌月举刀回挡,架住了老太婆的刀锋。

“啪!”

老太婆抛开菜刀,竟然回手狠狠抽了乌月一个耳光。两人即刻便分,乌月摸着自己脸,轻声问:“娇姐,你恨毒了我吧?我杀了三哥,害你一辈子孤寡。”

老太婆声音嘶哑,冷笑道:“我孤寡还是你孤寡?你教出十二个徒弟,可敢教他们功夫来处?你去作了陈氏的走狗,可敢叫人知道你本名?”

乌月反问:“你敢吗?”

老太婆没回答。乌月轻笑了一声:“你不仅不敢叫人知道来处,还不敢再拿刀。三十年,我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娇姐,当年你打我那一巴掌,我从来没忘过,现下你又打我。”

他说着,蓦地探手抓住老太婆头发,左右开弓,连抽十几个耳光。打完手一松,尖声道:“痛快!”

老太婆口鼻流血,狼狈摔倒在地,立刻被人按住了。瘦老头目呲尽裂,咆哮:“畜牲!她养了你十五年!”

乌月柔声道:“早在三十年前,咱们不是已叙过旧了么?你们守你们的忠义,我奔我的前程,还有什么可说?刚才我看到老舒了,手抖成那样,还惦记着护城,真是笑话。我劝你们也不必勉强,今日必要大开杀戒,谁都逃不了。那个小少爷呢?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他说着,视线缓缓扫过。容钰慌忙低头,觉得那一瞥像是针刺般扎向了自己。他后背发寒,再也不敢往外看,就听一阵脚步急响,接着是五娘的声音:“放开我!”

容钰心中顿时一片彻寒。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听见乌月又问:“小的呢?”

有人回答:“就抓到这一个。”

乌月不耐烦地轻嗤,拿长刀来回划着石板路。过一会儿柔声道:“小妹妹,你见过给人剥皮吗?像剥桃一样,可好玩。我给你瞧个热闹,你告诉我小少爷跑哪里去了,好不好?”

他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无穷恶意。容钰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扒缝隙望去,先见着五娘面如土色,整个人都软瘫了。他顺着五娘视线望去,见瘦老头被几个人按在地上,肩膀上血肉模糊,乌月正拿刀尖往里插,作势要割人家皮肉。

“乌月!你个畜牲!”

老太婆忽然撕心裂肺地嚎叫,一声又一声,凄厉得如同厉鬼。

乌月并不理会,挽起袖子,有条不紊地下刀。边割边说:“其实应该先放血,沥干好剥。但我没这个嗜好,只是做做样子给你看罢了。全弄完也挺费劲的。小妹妹,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你家少爷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