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侮辱

逆世者 七茭白 4407 字 2022-10-21

疲惫的武者紧搂着她,用下巴反复摩挲着她的发顶:“嘘……不要哭。好姑娘,你做得很好……”

冰冷的牢房中淡淡弥漫着一层血雾,一塌糊涂,一乱涂地。走廊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拿着武器的狱卒们一脚踹开了牢房半掩的铁门,接着,他们齐齐一惊,愣在了牢门前。

暮色降临。

主宅大厅里四下里掌起了灯,照得大堂灯火通明。满庭华彩,侍女们在人群中穿梭着,为每一位客人端上了丰盛的酒菜。

西境有“合宴”的风俗,贵客来临,主人便要老少全家一起出席款待,堂中不设座椅,只以青席铺地,菜肴以野味为主,佐以一种又苦又涩的果子酒,喝了令人喉间生津。这一次翎王驾临,江城权贵们皆尽到场,只是堂中人人面色阴沉,小孩子一口大气都不敢出,连歌姬的舞乐都显得寥落了。

陈少钧高坐主桌,将酒杯抵在唇边,玩味地看着容钰喝酒。

少年依旧披着那件宽大的仪服,只从大氅的缝隙中伸出两只手来,捧着杯果子酒一点一点啜饮。他长眉轻蹙,双唇微微抿着,抬头示意侍者倒酒的模样看起来无比优雅,连微小的一个表情,都是宫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华丽尊贵。

即使在如今这个被人胁迫的窘境下,他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皇室风度和威仪——好到足可以收买人心,胜任江城的掌权人。

陈少钧微微皱起眉,有些犹豫。

隆王对江城早已势在必得,却被翎王半路杀出,抢了监军之位。他本在邻近四荒城驻扎,一得到消息就紧急带兵,借隆王之名先一步占了江城。本计划是要将翎王软禁在此,以他名义掌军,可眼下瞧这架势,待这位金尊玉贵的小殿下长大,将来免不了又是一场祸患。

隆王顾念手足之情,难下决心,可西境险恶,殿下不小心被虫子咬上一口,或者染上风寒,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他心中起了杀意,脸上却笑吟吟地,起身满斟美酒,一手搭上容钰肩膀,一手高举酒杯,朗声道:“请诸位满斟酒杯,遥敬陛下安康,为了帝国的荣光!”

他提到皇帝陛下,在座众人便都站了起来,没精打采地回应:“为了帝国的荣光!”

陈少钧将酒杯四方一敬,正待要喝,一位武士突然按刀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陈少钧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过了一会儿,他像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挑起了一边眉毛说:“有这种事?把人带上来。”

沉重的脚步声遥遥响起,传来侍卫们拔剑出鞘的锐利声响。堂中众人见出了变故,不安地互相对着眼神,小声地窃窃私语着。大家都闻声往门外看去,只有容钰纹丝不动,端坐在主座正中,像一座木雕泥塑的神像。

五娘被侍卫们带进了大堂。

她浑身是血,被侍卫一脚踹在膝间,狼狈地趴倒在地。一双大手瞬间卡上后颈,将她死死按在地上。身体四处都是火烧火燎般地疼痛,五娘挣动着无法抬头,眼角余光只看见很多华美的衣袍和脚,纷纷向后退去。她呼吸困难,眼前直冒金星,听见那个叫陈少钧的将军说:“殿下,这是你的女人?”

沉默良久,她听见翎殿下的声音响起,冷冷淡淡地,说:“是。”

五娘浑身一震,立刻挺起腰身,往主位上看去。钳制在后肩的大手明白了她的意图,更用力地把她往下按。她的脸贴着了地,眼前一片黑影乱晃,只听得陈少钧的声音响在头顶,冷冷道:“您的女人,刚才在牢里杀了人。”

大堂里四下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翎殿下的声音绷紧了,说:“我会带回去教训。”

陈少钧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鼻音,冷硬地说:“军伍里,和皇子府可不一样。即为监军,殿下就当以军诫为重。此人杀我同袍,论罪当斩。”

翎殿下迟迟没有出声。

大厅中弥漫着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家主们彼此使了个眼色,又迅速垂下眉眼,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是一种震慑。老谋深算的家主们熟悉各种各样的震慑手段,知道什么样的威胁能让人学会顺服。他们曾以为陈将军会找借口杀掉翎王的御影卫——毕竟一位强大又忠诚的武者能给人造成太多麻烦——可是显然,陈将军打算先来个小小消遣。

家主们暗暗将视线投到了翎王身上。主位上的少年长久地沉默着,那件不合时宜的大氅依然披在身上,又大又沉,几乎把他整个人埋在了座位里,看上去有几分可笑。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那紧张的姿态已经完全泄露了他的愤怒和无助。这是兄弟间的斗争,家主们都明智地选择了旁观,却见翎王手突然一动,拿起了酒杯。

众人的视线都跟着动了一动。只一个闪神,猛然间突然一声细微裂响,“嚓”地一声,大堂中一位侍卫应声而倒。随即一道黑影直扑堂前,身形一窒,堪堪停在了距容钰三尺之外。

陈少钧的手轻轻搭在了容钰的肩膀上。久经战场的武者熟知哪里是要害,只轻轻一用力,少年就疼得扭曲了面孔。他不动声色地缓缓加劲,容钰僵持了一会儿,开口低声说:“临渊,你退下。”

突袭的武者死死盯着陈少钧的手,慢慢向后退去。侍卫们明白过来,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扭住肩膀,把他按得跪在地上。他用的武器也呈上来了,那只是一块小小的鸡骨,啃得白白的非常干净。被袭击的侍卫捂着伤处,见状气得劈头就是一掌,打得临渊口角出血。

容钰漠然移开了视线,低头喝了一口酒。陈少钧的手依然搭在他肩膀上,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殿下的身边人,以后得好好管教。”

容钰“嗯”了一声,拢起袖子,慢慢啜饮着果酒。陈少钧对他的安静和乖巧非常满意,大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轻声说:“殿下的女人,臣自然是不敢杀的。只是军诫难违,总得给人一个交代,才能笼络军心,殿下说是不是?”

他说着,手一扬冷冷对五娘道:“殿下宽宏,免你死罪,就罚军杖三十吧,你当引以为戒,日后贞静自守,尽心侍奉!”

他话音刚落,两侧侍卫便大声应是,上前撕开了五娘的衣裙。军中杖责要裸身而受,为的是防止伤处进了布料碎片难以愈合,可这规矩行到女子身上就不一样了,衣衫一落,五娘立刻尖叫起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屈辱霎时席卷了她。众人的目光仿佛千万根冰凉的钢针,攒刺着她的裸背,那痛楚比接受杖责还要剧烈一万倍。这时候没有人再钳制她了,侍卫们甚至更希望她做一点展示,去逃跑,挣扎,或者大声哀叫。而她也没让人失望,她暴露在大厅中央,浑身发抖,□□裸地紧抱着自己,哭得像个疯子。在一片模糊中有人站到了她身后,剑鞘举起,风声响在她头顶。寒冷和恐惧像墙一样压下来,她哆哆嗦嗦,听见主位上陈将军在轻轻嗤笑,说:“殿下的女人,倒是生了副好皮肉。”

这句话像记冷鞭,抽得她皮开肉绽。她的心口一下子被血壅住了,堵得她眼前发黑,耳朵一阵嗡鸣。在一片模糊中她抬头望去,见到陈将军俯下身,正贴着翎皇子耳朵说着什么。翎皇子点点头,视线在她身上一扫。就是那个眼神让她觉得有什么事突然不对,五娘头皮发麻,霎时忘记了哭泣。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露出这样狠戾的眼神。冷厉的神色在翎皇子脸上一闪而过,就在同一时刻,少年突然暴起,手臂一挥,指尖闪过一道银色弧光。那光芒耀眼,到手就是一片泼洒的血色,血柱冲天,比红更红。这一切在五娘眼里慢得恍如梦境,又血腥得有大恐怖,她瞪大了眼睛,一声尖叫卡在嗓子里,眼睁睁看着陈少钧捂着喉咙,踉踉跄跄后退。黏稠的乌血一嘟噜一嘟噜从他的指间溢出来,他伸手要去抓翎殿下,一放手,喉咙上瞬间开了张血红的大嘴。

五娘整个人都呆住了。她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看着翎皇子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展臂一抖,一件大氅从天而至,将她整个人连头带脚都罩了进去。在皮毛丰美的黑暗中她不安地喘息,被一双手稳稳地扶起,紧接着她听见翎皇子的声音冰寒入骨,冷冷道:“以下犯上,陈氏该死!临渊,杀。”

五娘蓦地打了个寒颤。声浪在一瞬间冲进耳道,她听见一个令人牙酸到骨头里的声音,接着金属击响,有人拔刀。小孩子发出惊恐的哭泣,男人女人们大声吼叫着,整个大厅霎时乱做一团。像是有无数人在身周奔跑叫喊,武者们厮杀在一起,发出濒死的哀嚎。混乱大混乱,在这些逼人的声音中她被殿下揽进了怀里,那胸膛尚未长成,却已如铁铸般毫无动摇。

五娘心惊胆战,紧抓着大氅颤抖不已。在皮毛的缝隙中她紧贴着翎殿下肩头,看到少年长眉入鬓,神色漠然。他的双眸倒映着血色,却比冰雪还平静,寒冷的视线不带一丝波动,追逐着大厅中自己影卫的身影。他下令屠杀,冷漠得让人心底发颤,可他的手有力温暖,紧紧把人护在怀里,让五娘知道他还是他。

声浪渐渐平息了。

五娘紧张地喘息着,掀开了头顶的大氅。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扑面而来,入眼一片血海,让她的心在一瞬间紧缩。她看着满厅的残缺肢体和鲜血,又环视过众人青白惊惧的脸,最后她双唇颤动,重新向容钰望去。

容钰没有看她,只是垂下眼睛,仔细为她裹好了大氅。愤怒火一样在他心头燎烧,他勉强压抑着,抬头冷冷问:“我姐姐累了。到哪里歇息?”

没有人回答。大厅里寂静一片,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