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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晌午时分,尽管天气很适宜,大纱帽胡同似乎看上去也人气十足,但放眼看去却少有什么有分量的人。尤其是在外省督抚应该有不少进京的时候,这里就显得有些寥落了。于是,当一骑人拐进这里,车夫随从等人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有些人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但也有人猛地瞳孔一收缩。显然,后者那是眼力超群,认出来人了。

因此,当前头那人到张府门前递帖子求见时,原本无精打采等着求见的官员们,在得到消息之后,就犹如打了鸡血一般,从前到后一拨一拨全都兴奋了起来。

汪孚林竟然来了!

有些随从一直在张府门前蹲点守候,张居正病了几天,就一日不少在这等了几天,只为替主人递帖子探病,他们便相当肯定一点——张居正自从病了之后,汪孚林满打满算只来了两回,每次从进去到出来,停留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

而这一次,在昨日领头打了冯保一闷棍,而后引来今日一大堆官员群起而攻冯保之后,这位都察院中的红人又来干什么?张家人会不会瞧不起这小子的小人嘴脸,然后将其赶出来?在众多人恶意满满的揣测和期待之下,他们最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汪孚林平平安安踏进了张家的大门。这下子,张居正的那几个儿子被人在背后数落了一个半死。

实在是眼力差,没看穿汪孚林这个两面三刀,首鼠两端的家伙!

不止在背后被人指指戳戳骂了个半死,汪孚林在张府前院也很是领受了一番那些如同刀子一般凌厉的目光。他直接无视了这种无声的责难,直到来到后院,张敬修这个长子亲自接着,这种带着怒火的敌视才暂时被禁绝了,可等到张敬修在前头带路时,一言不发,气氛依旧凝滞到几乎僵硬。直到来到最深处那座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屋子前,他才听到张敬修终于开了口。

“父亲在里头,你进去吧。”

“有劳了。”

见汪孚林二话不说推门而入,张敬修心情极其纠结。偌大的一个张府,祖母那边靠张懋修这个伶俐的死死瞒着,压根不知道父亲的病,更不要说是真病还是假病;母亲王夫人纯粹只知道病得不轻;御医是父亲的亲自安排谋划,两个号称请来的名医则是他们三个年长儿子的手笔。至于那些前来探病,位高权重的尚书们,他们轮流接待,实在挡不住的让他们隔帘子看过一眼父亲那憔悴的样子。

可以说,这场戏简直是要人命了!而出主意要演这场戏的,就是汪孚林,可谁能想到这家伙竟突然失心疯地捋袖子亲自上弹劾了冯保!

这就算父亲来日好好的复出,冯保那边要清算的时候,汪孚林打算怎么办?而且,父亲去年得知祖父病故之前,再加上这次,病了两回了,日后会不会让人觉得,父亲身体不好,首辅肯定当不了太久?

张敬修忧伤地在外头思考张家未来前途的问题——这也是历史上张大公子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而屋子里,汪孚林则是被形销骨立的张居正给吓了个半死。他没法不惊疑,尽管他总共就来过张府两次,第二次还真的是没见着张居正,可第一次他是见到人的啊,难不成张居正竟然装病成了真病?那一瞬间,汪孚林只觉得背上出的全都是冷汗。

可饶是如此,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而且还说得很大声:“元辅,我知道我不该弹劾冯双林,毕竟他受贿贪恣全都算不上太严重,但把手伸到了内库之中,这却不能忍!”

嘴里这么说,汪孚林却直接给张居正看了准备好的第一张小纸条,大意很简单,今天十几个人跟着他群起而攻冯保,他得到宫里殷士儋的准学生姜淮送出来的消息,万历皇帝已经命人去司礼监索要弹劾冯保的奏本和题本,早则今日,迟则明日肯定会发难,而提早得到消息的冯保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估摸着乾清宫vs慈宁宫的好戏就要开演了,说不定宫里还会有人过来张府。

张居正当然不会忽视汪孚林最初看到自己时那惊异的目光。他倒不是真的病了,而是心病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