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寂静后，戴老板的声音响起，“是啊，我在的，当时我吓傻了，两条腿发软，要不是有栏杆抓着，我都能倒下去。”</p>
她露出心有余悸的情绪，“我是第一次看到平时和和气气的那些人会发疯，瞪着眼睛把张老板往死里打，像魔鬼。”</p>
“人们以为他是妖变的，打死了才相信他是人。”</p>
黄单垂了垂眼，“那天晚上，张老板房里怎么会有骨骸的？”</p>
“宋少爷，不瞒你说。”</p>
戴老板说，“当晚整个酒楼值班的只有我那个厨子，出事之后，我就问过他了，他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p>
“我也怪呢，谁有那本事，能逃过捕快们的眼睛，把骨骸和头颅带进酒楼，而且啊，酒楼那么多厢房，却偏偏选中张老板的房间，想想也就只会是妖干的了。”</p>
“我就是想不通，妖为什么要那么做。”</p>
她说，“眼看马上就要死了，我还不知道那骨骸和头颅是哪个人的，宋少爷你说说，我这个老板当的是不是很没用啊？”</p>
黄单没出声。</p>
戴老板忽然说，“有个事，我同刘捕头讲过的。”</p>
黄单问，“什么事？”</p>
戴老板说，“那晚，我在走廊看见了你的奶奶。”</p>
她连忙解释，“宋少爷，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只是陈述事实。”</p>
黄单陷入深思。</p>
“前些天，厨子突然死在家里，不明不白的。”</p>
戴老板长叹，“宋少爷，你别看我那酒楼开的大，其实最后进腰包里的银子不多的，如今接二连三的出事，这生意还不知道会下滑成什么样子，能不能做下去。”</p>
她苦笑，“你也晓得的，镇上的男人想吃了我，女人想扒了我的皮，就算我混不下去了，也得装出风光的样子。”</p>
黄单抿嘴，这女人是担心酒楼的生意，所以魂不守舍，出现不记事的情况？</p>
“老师这次送你的对联很好。”</p>
“是蛮好的，”戴老板说，“他说以前也送过，我后来细想了一下，当年酒楼开业那天，赵老师才刚搬到镇上，没进私塾教书，默默无闻，我就没有邀请他。”</p>
黄单捏手指的动作一滞，赵老头在撒谎？或者是这个女人在骗他。</p>
总不可能是俩人的记忆都错乱了吧。</p>
戴老板说，“好啦，宋少爷，该我问你了，国外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p>
黄单说，“和镇上的差不多。”</p>
戴老板说，“不会吧，我看那留洋回来的叶大小姐，就跟我们不同，她那短裙子，外套，指甲涂的油，挎的小包，还有那烟，打火机，哪一样都不是县里能买到的。”</p>
黄单说，“戴老板看起来很关注叶蓝。”</p>
戴老板的情绪似乎放松不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只有你们男人喜欢看美人，女人也喜欢看的。”</p>
黄单认同，女人喜欢看帅哥，他也会去多看一眼。</p>
戴老板问，“我看你跟刘捕头关系蛮好的，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p>
黄单说，“这个我不清楚。”</p>
戴老板一副很好奇的样子，“刘捕头没有过相好的，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宋少爷你呢？”</p>
黄单说，“我也不知道。”</p>
“你那个小丫鬟不是你的通房丫头？”</p>
戴老板惊讶，随即笑了一下，“没想到宋少爷还是个孩子啊。”</p>
黄单，“……”</p>
戴老板说，“宋少爷，你看啊，我们马上就要死了，你活了二十多年，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这走了多遗憾啊，姐姐索性就让你尝一把。”</p>
她说着就开始解旗袍扣子，露出袖长的脖颈。</p>
黄单说，“不用了。”</p>
戴老板的眼神哀怨，“你嫌姐姐脏啊。”</p>
黄单说，“我不行。”</p>
坑里一静，之后是戴老板怜悯的声音，“真看不出来……可惜了……”</p>
黄单的嘴角抽了抽。</p>
他将从戴老板嘴里得到的内容一一整理，全部待定，当务之急是怎么离开这里。</p>
之前有火堆的时候，黄单注意过，四面的爪印很深，手能抠进去，他决定试一试，不然就算妖不现行，他也会活活饿死。</p>
理想比现实残酷，黄单才离开地面没多少距离，就摔下来。</p>
戴老板关心的问，“宋少爷，你没事的吧？”</p>
黄单的屁股摔到了，最疼的是尾骨那儿，他不停吸气，泪眼模糊，疼的说不出话来，摸了摸才确定尾骨没断。</p>
缓过了那阵疼痛，黄单又去爬，光线昏暗，全靠手去摸。</p>
他冷不丁地在土壁上摸到一块柔||软的东西，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p>
大概是没听到土渣子掉落的声音，戴老板知道黄单停下来了，就出声喊，“宋少爷？”</p>
黄单吞咽唾沫，原来摸到的不是女人的手，是什么植物的根茎。</p>
差不多摔了有十五六次，黄单昏了过去，意识恢复时，他还在坑里，营救的人没来，妖也没来。</p>
戴老板的声音响在左边，“宋少爷，你可吓死我了。”</p>
黄单挣扎着坐起来，“我昏了多久？”</p>
戴老板说不知道。</p>
坑里不见天日，不清楚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p>
“宋少爷，我好饿啊，再不出去，我们都会饿死在这里。”</p>
戴老板的声音虚弱，“你说那妖是不是就在暗中看着我们，故意不出现，等着看我们慢慢饿死啊？”</p>
黄单全身骨头都疼，疼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根本就止不住，他没哭出声。</p>
戴老板似乎不知道黄单在哭，还在说着很饿，也渴，要死了。</p>
黄单把头埋在双臂里，咬牙忍着。</p>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疼痛感才一点点减弱。</p>
摔的次多了，经验也就多了，黄单终于爬到坑上面，他以为坑里的光线暗，是被树木遮住了，没想到坑在一个山洞里。</p>
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那声音极其阴森，且怪异，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趴在某个角落，等着猎物上门，再将其撕碎。</p>
黄单吹火折子，火光亮起，又灭，他吹了几次，粗略的看了看山洞里的环境。</p>
在地上歇够了，黄单去找藤蔓丢到坑里。</p>
坑里隐约传来女人的声音，“宋少爷，我抓好了！”</p>
黄单抓住藤蔓，咬紧牙关，手背青筋一根根突起，坑里的女人明明很瘦，怎么这么沉？他感觉自己拽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p>
藤蔓滑出手心，黄单被那股力道带的摔趴在坑口，肋骨狠狠撞上去，他疼的全身发抖，牙齿打颤，满嘴都是血腥味。</p>
坑里传出戴老板受惊的声音，“宋少爷？”</p>
黄单没回答，他抓着草藤爬起来，痛哭流涕，“系统先生，我太疼了。”</p>
系统，“抱歉，黄先生，我向我的领导问过，能够麻痹疼痛神经的产品还没有研究出来。”</p>
【黄先生，您的监护人向您送出82年纪念款的“营养液”一杯，请您接收，立刻就能补充能量。”</p>
黄单一接收，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灌溉，体力恢复了过来，身上都没那么痛了，他哭着说，“谢谢你，系统先生。”</p>
系统，“无需多谢。”</p>
坑里传出哭声，戴老板惊慌，以为黄单把她一个人丢在坑里，她奔溃的大哭。</p>
黄单撩起长衫下摆，用牙咬开，撕下来两块碎布条缠在汗湿的手上，没那么滑了，他拽住藤蔓，做了几次深呼吸，后退一步，稳住身形，“戴老板，我拉你。”</p>
藤蔓抖动，另一头的重量已经传上来。</p>
黄单的额头有汗滴落，砸在他的睫毛上，他眨眨眼睛，有一瞬间，想放弃了。</p>
那个念头被黄单强行捏碎，他往后挪步，喉咙里发出用力的低吼声，用尽全力把人拉扯上来。</p>
戴老板抓着黄单伸过来的手，努力爬上来了。</p>
俩人都在喘气，一时发不出别的声音。</p>
黄单浑身肌||肉在以痛苦的频率颤||动，心脏也往肋骨上撞，咚咚咚的乱蹦。</p>
戴老板擦额头的细汗，字里行间都是感激，“谢谢你啊宋少爷，我真以为你对下我不管了。”</p>
黄单拽掉手上的布条，没多说，“走吧。”</p>
戴老板爬起来跟在后面。</p>
山洞里面潮湿，脚下的石头有青苔，很滑，一不留神就能摔倒。</p>
黄单的袖子被戴老板抓在手里，他走一步，就受牵制，等于是在拉着对方，“戴老板，你能自己走吗？”</p>
戴老板喘息，“宋少爷，对不住啊，我这鞋不好走的。”</p>
黄单，“……”还是省点力气吧。</p>
他们走出山洞，视野开阔起来，发现所在的位置是在钺山。</p>
知道是什么地方，恐惧依旧没有减少一分一毫。</p>
黄单爬上来的途中摔过很多次，浑身都是伤，为了把戴老板拉上来，两条手的肌||肉都拉伤了，现在还在抖，他的膝盖，腿部掉了好几块皮，走的很慢，越来越慢。</p>
每迈出去一步，黄单都没有信心还能迈出第二步。</p>
早就走在前面的戴老板停下来，“这样不行，我们这么慢吞吞的走下去，妖会发现我们的。”</p>
她看看四处，扭头说，“宋少爷，要不你找个地儿藏起来，我一个人先下山吧。”</p>
黄单抬起流着泪的眼睛。</p>
山里静的骇人，云遮住月，一切都很模糊。</p>
戴老板说，“等我下山了，我一定去你府上通知老夫人，叫人来接你。”</p>
黄单抹掉脸上的泪水，身上不知道哪儿最疼，他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什么声音。</p>
戴老板说，“宋少爷，我……”</p>
黄单打断，“好。”</p>
“那你保重。”</p>
话落，戴老板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跑了。</p>
黄单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就不行了，他靠着树跌坐下来，手伸在半空，想碰身上的伤，又不敢碰，“系统先生，女人能信吗？”</p>
系统，“在下不了解女人。”</p>
黄单说，“我也是。”</p>
现在怎么办，他这样子，天亮了都不能走到山下。</p>
戴老板的选择，是人的本性。</p>
此时此刻，黄单不愿意对那个女人做过多的评价，他舔|舔干裂的嘴皮子。</p>
老太太一心为孙子着想，是妖的嫌疑可以排除了。</p>
刘楚应该不是妖，只想跟他搞好关系。</p>
剩下的，就是赵老头，叶父，黄单心想，他是不是可以把目标定在他们中间了？还是有遗漏的什么人？</p>
戴老板的嫌疑洗掉了吧？</p>
如果她是妖，在坑里搞一出戏，那黄单就真的怀疑人生了。</p>
只剩下一次机会了，不能像上次那样草率，必须亲眼看到妖出现，再填。</p>
黄单在算计，如果妖现身，自己能否在断气之前填上答案，完成任务。</p>
两种结果各占一半的几率。</p>
可以赌。</p>
毕竟就现在掌握的那些线索而言，不能将目标锁定在某个人身上。</p>
黄单的心态发生变化，就没那么急了，他在地上瘫坐许久，扶着树吃力的往前挪步，疼的走不了就坐下来。</p>
不远处的树丛里有响声，是枯叶被踩碎的声音。</p>
有人来了。</p>
黄单屏住呼吸，手捏住一根粗树枝，神经末梢紧紧绷着。</p>
那串脚步声在黑夜里的林间响着，越来越近，高大的身影慢慢变的清晰，是刘楚。</p>
黄单还处在呆愣之中，男人就朝自己这边飞奔，将他用力抱住了。</p>
刘楚勒住青年，呼吸乱的不成样子，他粗重的喘息着，呢喃着，重复着，“没事就好。”</p>
黄单说，“你轻点抱我。”</p>
刘楚亲他的头发，亲他的脸，亲他的眼睛，亲他的鼻子和嘴巴，嘶哑着声音说，“两天了，我找了你两天。”</p>
黄单一怔，他以为一夜都没过去，没想到已经过了两天。</p>
老太太恐怕一直在禅房里为孙子念经。</p>
刘楚闻到青年身上的腥味，呼吸一紧，紧张的视线上下扫动，发现了好多处血迹。</p>
他蹲下来，伸手去碰青年膝盖位置破开的裤子，那里有一片血污。</p>
黄单说，“疼。”</p>
刘楚不碰了，起身把他拉到背上，手掌托住他的屁股，“手搂着我。”</p>
黄单照做，搂住男人的脖子，牵动到身上的伤，他连连抽气。</p>
刘楚小心避过地上的草藤，尽量走的平稳，“疼了就哭，别忍着，我不笑话你。”</p>
黄单把脸埋在男人的脖子里，汗臭味往鼻子里钻，还混着馊味儿，他哭着说，“你身上怎么这么臭？”</p>
刘楚没好气的说，“我的大少爷，这两天我为了找你，跟一条狗一样，在整个镇子里疯跑，衣服也没换，还是你出事那天穿的，能不臭吗？”</p>
黄单摸到男人的下巴，胡渣硬邦邦的扎手。</p>
“胳膊腿都在就好。”</p>
刘楚的嗓音低下来，气息浑浊，“我一合眼，就是你四|肢不全的样子。”</p>
黄单能感觉到男人的恐慌，“对不起。”</p>
刘楚扯开一边的唇角，“不用跟我说这个，要说的话，也是我谢谢你，把我的大少爷完整的带到我面前。”</p>
黄单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p>
刘楚说，“我怀里有饼，四毛给的。”</p>
黄单把手伸进男人的衣襟里面，触手一片湿|热。</p>
刘楚的呼吸粗重，“少爷，我让你摸饼，你摸我，你这是找事呢，嗯？”</p>
黄单说，“你淌了很多汗，衣衫都湿了。”</p>
刘楚的额角一抽，“你信不信，你再不把手拿出来，我裤子也会湿？”</p>
“……”</p>
黄单摸出饼，拨开外面的那层油纸，拿到嘴边啃，很硬，有芝麻香。</p>
刘楚边走边说，“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回去了再吃好的。”</p>
黄单啃一口，把饼递到前面，“你吃。”</p>
刘楚说，“我又不饿。”</p>
他刚说完，就有一串咕噜噜声，“你肚子又叫了。”</p>
黄单说，“不是我。是你。”</p>
刘楚还在嘴硬。</p>
黄单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p>
刘楚听到一个响声，他扭头，“你把饼扔了？”</p>
黄单说，“扔了。”</p>
刘楚在地上找，没找到，他骂骂咧咧，“他娘的，那饼我从早上留到中午，又留到晚上，就想着什么找到你了，就给你吃，你竟然给我扔了，你要气死我是不是？”</p>
黄单的声音里透着笑意，他浑然不觉，“骗你的，我没扔。”</p>